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秋日,凝碧園的楓葉如霞似火,紅得一派燦爛。
誰自古逢秋悲寂寥?
英秋冉在看到那一片仿佛落入人間的火燒雲之際,因一夜忙碌而引發的疲憊頓時不翼而飛。
今日休沐,他當值完畢,本可以離宮回府,然而那燦爛紅雲仿佛勾起許多難以言的情緒,於是負了手,緩緩踱去。
楓葉如火,點染秋涼,自頭頂簌簌飄落,有的落在他肩頭,孩子般的對他張望。
他便勾了唇角,拾起葉子,拈在指間,輕輕一嗅……
好像有不屬於秋季,不屬於這片葉子的香氣緩緩飄來。
他放下葉子,抬了眸,向楓林縱深處走去……
長如條案的太湖石旁,正端坐一個女子,一襲紅衣,卻是沒有被這滿眼楓葉奪了顏色。
楓葉翩然而下,仿佛隻是為她隔開這夙世繁華,打造一片靜謐地。
她垂眉斂眸,好像絲毫不覺有人到來,隻沉浸於這迷人的秋色。
十指纖纖,如粉蝶起舞一般在太湖石上彈奏樂章。
那是一曲無弦之樂,挽起落葉的歎息,卻有異香徐徐而來,牽引著他,飛回多年前的那個初夏……
承陽廣場,一個女子如春的樹一般俏麗在驕陽下。
她身形秀麗,笑靨璀璨,甫一掀睫,就照亮了他的心。
那一刻,薰風如醉。
一枚楓葉劃過眼前,隔斷了思緒,卻有餘香繚繞,他深吸口氣,不覺微勾了唇角……
然而偏在此刻,女子緩緩抬起了眸子……
那一,他仿佛被什擊中。
這樣一張臉,有著那人的璀璨嬌媚,又有著另一人的冰雪慧黠,那也是他記憶深處的影子,已經被他深藏了許久,許久……
“英丞相……”
他回過神來,連忙斂衽:“臣唐突,長公主恕罪……”
千羽萱卻隻淡淡一笑:“英丞相也喜歡調香?”
“臣、臣嚐有一友極善調香,隻、隻、隻是……”
後麵的話突然不出來,已經拋棄他許久的老毛病莫名其妙的找上了他,他頓時漲紅了臉,不敢抬頭。
“本宮記得,母後就是極善調香的……”
語氣不無落寞,在紛飛的落葉中更顯淒涼。
英秋冉深深的低了頭。
他所的舊友,豈非就是……
“英丞相,本宮調出一品香,想送給王兄。英丞相也知,我那王兄挑剔得很,所以……”抬眸,笑,笑容晃眼:“既是英丞相有一舊友頗善調香,想必英丞相對此也知之不少,不妨來幫本宮瞧瞧,這品香,王兄可會喜歡?”
“這個,我……”
我怎懂這個?
可是那笑容又不容拒絕,那眼神還含著鼓勵與期待,於是英秋冉鬼使神差的走過去……
“這是……”
“這是紫述香,又叫麝香草。”
“這是……”
“荼蕪香,如果浸入地下,土石都有香氣。”
“這個呢?”
“百濯香,用水洗百次,香也不消失,用來做衣香最好。”
“這個,怎這像……”
“棗核!”笑:“這是都夷香,《洞冥記》中它‘香如棗核,吃了不會餓’,英丞相要不要嚐嚐?”
一個上午,就這輕鬆而愉悅的過去了。
直到宮女來尋,英秋冉方恍然:“臣有罪,竟是耽誤了長公主用膳……”
“英丞相客氣了。”千羽萱拂拂衣袖:“本宮很高興能同英丞相一同論香……”
英秋冉又結巴了,其實整個上午,他一直像個無知的孩童問這問那,可是長公主皆事無巨細,神態端雅,聲氣柔和,就好像這秋風,涼而暖的拂過耳畔。
他忽然想摸摸耳朵……那有點癢,又有點燙。
於是更不敢抬頭,囁嚅著不出話,到最後終於擠出一句:“謝長公主指教,臣、臣、臣告退。”
便落荒而逃。
千羽萱笑得慈眉善目的看他離開,待得不見那個修長的身影了,方理理袖子,慢條斯理的吩咐宮女道:“去把毛毛給我叫來。”
毛毛是當今無涯國主千羽的乳名,眾所周知,然而膽敢這般堂而皇之的宣諸於口並敢將毛毛國主呼來喝去的隻有長公主千羽……咳咳,豆豆了。
偏偏毛毛國主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妹妹。
也難怪,兄妹倆年方五歲就沒了父母,這些年,雖然錦衣玉食,卻也是相依為命。
於是,宮女不敢耽擱,忙忙的去了。
片刻後,毛毛國主風度翩翩的來了。
一襲雪袍,穿行於楓林之中,如同世間最美的畫卷,偏偏那枝葉篩下光影,落在他的臉上,身上,他又故意要立在這明暗搖動間,於是更顯風華,直看得宮女齊齊垂了眸,紅了臉,心如撞鹿。
“什事,妹妹?”
毛毛自知自己儀表超凡,雖這多年也沒遇到對手,又習慣了眾人的歆慕,但還是忍不住要把自己表現得風流一點,再風流一點。
“我要嫁人!”豆豆幹脆利落。
“嫁誰?”毛毛絲毫不意外。
他這個妹妹自從四歲就致力於嫁人事業,這些年已經恨嫁無數次了,但是每次都雷聲大,雨點,所以毛毛很是有些漫不經心。
“英秋冉。”
“什?”此番,毛毛是大驚失色了:“誒,我豆豆,你可不能殘害忠良啊!”
豆豆一瞬不瞬的看著他,目光幽深。
毛毛漸漸斂了玩笑之心,同樣回以幽深目光:“你是早有預謀吧?”
“是,我看上他許久了!”
毛毛似笑非笑:“可是他未必看上你哦……”
的確,英秋冉是無涯丞相,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聽自打他參政,看上他的姑娘就沒斷過,可是英丞相始終毫不動心,據是早年的一段情,令他心灰意冷,於是再難斷弦重續。
這樣一個人物,怎會……
“他看上了!”
對著豆豆的神色鄭重,他定了定,忽然笑出聲。
豆豆卻不以為然,隻撫弄著袖子:“若不然,你不妨派人去問問,看他是否答應?”
按理,公主若是下嫁,大多要由國主下旨,管他答應不答應,若是問來問去,人家真不願意,豈非傷了王家顏麵?
不過毛毛還偏要一反常規,反正他五歲就認識英秋冉,是他手把手教他學習,教他處理政務,此等感情,非同一般。可是怎搞的,豆豆偏偏打上了他的主意?
論起來,英秋冉是父輩一樣的人物。
可也難怪,但凡毛毛看上的,都是大叔,這大約和自沒有父愛有關,而英秋冉……
雖然年已不惑,看起來就二十出頭,姿容秀麗,風采卓絕,而且多年朝堂的曆練,人生的風雨,使得他別有一種成熟的味道。
毛毛雖自認是下第一美男,見了他,亦有些自慚形穢,可是歲月所沉澱的風流底蘊,是他騎上流星也趕不上的。
也罷,他就豆豆這一個妹妹,他就替她丟這個臉吧。
於是遣人去問,不想得來的消息是……英秋冉什也沒,在園中立了一夜。
然後郎灝出現了。
郎灝在千羽翼逼宮的那年,被父王調去率領水軍,雖抵抗了聯軍的入侵,卻沒想到他們會繞道進攻盛京,一時羞愧,在危機解除後,蹤影全無,這幾年才時而出現在盛京,而一旦出現,必去英宅,弄得眾人都以為這對昔日的情敵如今“斷袖”了。
於是“斷袖”喝了一日一夜的酒,英秋冉隻了一句:“我又結巴了。”
便醉倒了。
“什?這頭老梅花鹿還偏要吃我妹妹這根嫩草?”毛毛國主大吃一驚。
胡綸在旁搖搖頭,其實這一對,他早就看好了。
英秋冉當年迷戀長公主千羽雪,又對洛雯兒有著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雖欽佩居多,可也不是礙著主子的緣故?如今,豆豆公主既有母親的明媚可人,又有姑姑的清冷出塵,梅花鹿如何不動心?
再,早在當初英秋冉入宮手把手的教主子如何執政的時候,他就覺得豆豆公主瞅著梅花鹿的眼神不同尋常,這些年屢屢放出風聲看上這個,瞧上那個,還不是左右試探?如今終於耐不住了,就來了個楓林“邂逅”……
唉,看人家豆豆公主,早早的就為自己打算了,可是毛毛主子……
這都十六了,按理,早該成親了。可是誰跟他提,他都笑而不答,然後就“病”倒。
千羽家隻這一根獨苗,可病不得,而且這個國主相比於當年的千羽墨,在胡鬧方麵,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結果弄得朝臣誠惶誠恐。
可是身為國主,沒有後嗣,這怎成?
朝臣隻能安慰自己,王上還,再等等,等等……
胡綸卻知是沒希望了,因為毛毛主子,在這世上,能像爹和娘愛得那深切的,著實不多,讓人羨慕,他若是要成親,也定然要找個能這般一心對他,他亦能傾心以對的姑娘。可若如此,他又覺得傷心,覺得害怕,因為隻要想到爹和娘最後那一幕……
有些東西,看看還好,若是真要觸碰……
唉,原本還希望能早早得個主子來耍呢,看來……
但是對於豆豆公主的選擇,毛毛主子是大力支持的,而且還笑得極陰險:“然這可不是普通的嫩草,可能塞牙。”
於是第二年春,百紅妝耀亮了盛京所有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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