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陽光總是帶著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從樹梢間傾瀉下來，鳥兒在麥浪般的金色中舒展著翅膀，時不時地一展歌喉。山澗的水流聲向四麵傳開，空明而清脆，更顯得山林幽寂寧靜。

    而這惹人喜愛的陽光對於栩夜來，卻像是慢性毒藥一般，腦袋昏昏沉沉，總是想立刻停下腳步倒地不起。剛下過雨山間的濕氣很重，踩在鬆軟泥濘的地麵上會留下明顯的腳印，他額頭上覆蓋著一層黏乎乎的薄汗，微微地喘氣。

    從那個鬼煞般的女人手中逃脫到現在已經過了不下六個時辰，從夜到現在他一直在趕路，卻並沒有走出多遠。背上的開陽祭司算不上沉重，卻也壓彎了他的腰，最關鍵的原因每隔一個時辰，他便給開陽喂一次血，他失血過多，越來越虛弱。

    前路無止境，從在山中長大的他對山林最是熟悉，如何辨明方向、避開野獸、尋找食物他都一清二楚。可他現在的目的隻是想早點回到神月教，就算是不能到教中，尋得人家休息休息也好，最主要的是要找大夫給祭司大人看看，他一直處在昏迷之中，可就算腦袋沒有意識，身體卻一直在痛苦中煎熬。

    栩夜能感受到那被稱作怪物的開陽正在生死邊緣上徘徊，詭異的是，再生強到驚人的他在短短幾個時辰內身上所有的傷都已經愈合完全，可他的樣子卻還停留為冰冷漆黑的怪物模樣，沒有變成乖巧可愛的孩童，處於昏迷中。他不知道到底是什地方出了問題，開陽愈加氣若遊絲，不得不讓他害怕若是他就這樣一睡不醒怎辦？那多人的生命才將開陽換回來，絕不能就這樣功虧一簣。可他無能為力。

    臨近晌午，從山上傾瀉下來的水流宛如垂下的白練，衝刷著水池邊的岩石，蕩起細碎的水花，在陽光中有夢幻的色彩，水聲不絕。

    栩夜停下來休息，將蜷縮成一團的開陽抱在懷，坐在水池邊的石頭上。他捧起水喝了一些，又擦了擦汗涔涔的臉，看向開陽，他的身上覆蓋著細密的黑鱗，還殘留著昨夜留下來的血汙，雖然虛弱，但那要去寒鐵般的身軀仍舊令人望之膽寒。

    他的心沒有恐懼，反而希望他早些醒過來。可怎還不蘇醒呢？明明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那野獸般的臉皺在一起，仿佛忍受著莫大的痛苦。

    他並不知道開陽在飲下南晴煙身體的血液時把血霧子也一起吞進了肚子，而他正處於生命攸關的原因也正是因為這些可怕的蟲子正不斷在他的體內繁衍，瘋狂地咬食著他的內髒。如果是普通人，早就一命嗚呼了，正因為開陽強大的再生能力，在血霧子還沒把五髒六腑蠶食殆盡，又生長出新的內髒，反反複複，真可謂是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刑法。

    但他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腹中的血霧子越來越多，胃口越來越大，但他的生命卻逐漸流逝，很快再生能力就供不住蟲子的啃食，身體變成空空的殼，必死無疑。

    是因為受了嚴重的內傷嗎？他心翼翼扳開開陽縮在胸腹的四肢，看他平坦的腹部，堅硬的鱗甲下似乎有什在不停地爬動，鼓起了的包。他連忙將掌心覆蓋上去，像是死魚一樣的觸感，光滑如鋒利的刀刃，並沒有感受到什異常。

    他弄了些水喂進那一直半張的嘴，水都已經喝不下去，順著嘴角流出來。而一個時辰前他還會把舌頭伸出來舔殘留在嘴唇上的血，現在卻動也未動，氣息時斷時續。

    “祭司大人，你快醒醒啊，星禦使大人還在等著你呢。”他低聲呼喚，開陽卻毫無反應。

    歇息了一會兒，栩夜覺得自己的體力恢複得差不多了，他把纏在手腕傷口處的布條解開，而整個動脈處被割過四五次，已經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他連疼痛也感受不到，摸出刀繼續在傷口上滑動，可身體的血像是已經流幹了，隻流出幾滴來。

    他便換了另一隻手，那隻手受傷不重，他再次將舊傷劃開，有淡淡的血水流出來，一股疼痛遲鈍地傳進心。他急忙把手送進開陽的唇邊，並不多的血，一般順著喉嚨流進他的身體，另一半灑在了胸前。

    暈眩再一次襲擊了栩夜，他幾乎到跌進身後的水池了，晃動了幾下身體才慢慢地穩住。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他拿開手，重新用滿是血汙的布條纏緊了傷口。

    “祭司大人，我可是用自己的命來救你，你可不能死。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回到教中後可就指望著你提拔我，讓我這庸庸碌碌的一輩子也有出頭之日。”他臉色蒼白地笑笑，似乎在嘲諷著自己死到臨頭了還在意這些虛位權力。可他一輩子如死水般平靜無瀾，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居然連自己的生命也棄之不顧，想要做成一件事情，想要拯救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幹的怪物。

    仿佛是在回應他的話一般，生不如死的開陽在這個時候動了動鮮血淋漓的嘴唇，從喉嚨擠出兩個字來，沙啞得像是生鏽的鐵片互相摩擦，“姐姐……”

    “祭司大人！”栩夜猛然拔高了聲音。

    眼皮沉重得像是有千斤的巨石壓在上麵，可費盡力氣睜開眼後便有光侵入了黑暗無邊的世界。開陽被困在深不見底的夢境，卻有一個聲音持續不斷，隱隱約約，仿佛從雲端傳來，呼喚著他。

    他終於半睜開眼眸，眼前有模糊的人影，大概還記得，“你是……救我的人？”

    “正是屬下！”栩夜幾乎要喜極而泣。

    “謝謝你，救了我。”開陽舔著濕潤的嘴唇，嚐到甘甜的血，多渴望一飲而快，緩解那萬蟲噬心的痛苦，可比嗜血的衝動比痛苦更讓人備受煎熬的孤獨。他的目光觸到栩夜緊緊纏在手腕上的暗紅色布條，大概明白了自己還沒死的原因，恐怕是麵前的人一路上都在給他提供著血液。可即便如此，他感覺自己離死不遠了，幸好不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死，而在死之前他還想見姐姐夜辰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