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頭白發在風雪中飛舞，那個蒼老的女子站在滔火焰前，與風塵仆仆的男子遙遙相望。她一步一步走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卻相反愈來愈遠，萬千思緒一齊在腦海中翻湧，很多事清晰明了地浮現在心頭。她卻寧肯希望此時站在她麵前的隻是一個虛影。

    他們同床共枕十幾年，本該是最親密無間的人，彼此卻將心深深地藏了起來，露出看似美好的假麵。

    “晴煙，你……沒事吧？”駱新的聲音在顫抖，他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麵前白發如雪、油盡燈枯一般的女人居然是自己那永遠都高高在上的妻子，她的紅衣退卻了所有光彩，仿佛是爛在泥土的落花。

    南晴煙沒有回答他，隻是用那雙死寂的眼睛凝視著他憂鬱的雙眼，聲音無波無瀾，她問：“你怎會在這？”

    駱新不知道該怎回答，兩個人一下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在他身後的不遠處，餘下的一個灰衣奴還帶著那群從寧城來的人守在一邊。

    良久，南晴煙才悠悠地歎了口氣，疲憊道：“你是來接我回去的？你擔心我和狐妖之間會鬥到兩敗俱傷，所以派靖溪過來一麵先向狐妖通風報信，一麵又讓他時刻注意著我的安危動向。他為了打破玄九鬼陣救我出去死在了陣中，他是灰衣殿的殿主，但你才是灰衣殿的真正主人，我得對不對？”

    駱新驚訝地看著那宛如陌生一般冷冷訴的妻子，緊皺著眉頭，輕輕道了句：“是。”

    南晴煙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凜然，悲戚道：“狐妖……他原本可以殺了我的，可他卻沒有，而我毫不猶豫地殺死了他。他那一刻有什顧慮不對我痛下殺手？我實在是想不出來原因，而能讓狐妖在最後一刻放棄複仇，肯定是有比仇恨還要重要的恩情讓他償還。而狐妖孑然一身，在什地方有求於人？除了十七年前他闖入深淵中並成功逃脫的事，可誰又會在那個時候去幫一把走投無路的狐妖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誰，直到看見你的時候，你千不該萬不該到這來的，讓我確信除了你會鋌而走險幫助他並且有能力救他逃脫的，也沒有別人了。但是我實在是沒想到是你，為什？你明知道我恨他恨得要死，為什你還要去救他？”

    “我隻是……不想終結仇恨的是死亡。你沒有錯，狐妖也沒有錯……”

    還不等駱新完，南晴煙又打斷他，厲聲道：“誰都沒有錯！那姐姐為什會死？”

    “是我。”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

    “什？”她有些雲霧。

    “都是我的錯。”駱新避開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深深地吸了口氣，回憶如潮。這些年最後悔痛苦的人，不是南晴煙，也不是狐妖白，而是他，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他的手指緊緊地攥在掌心，心髒痛到裂開，緩緩地開口，道出造成這一切不幸的始終：“這一生我最幸運的事便是娶你為妻，最不幸的也是娶你為妻，所做所有對的事錯的事，全都是為了你。但我從未後悔過，哪怕你從始至終都未正眼看過我。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明白你是我一輩子都高攀不起的人，我自不量力地向你求親，沒你竟然答應了，這是我最始料未及的事，高興得都快瘋掉了。可我很快就明白了，你嫁給我並不是傾心於我，那個時候恐怕無論是誰向你提親你都會答應，而我隻是幸運了那一分而已。”

    南晴煙沒有反駁，駱新的都是事實，她誰也不喜歡，誰也不愛，嫁給誰都沒有差別。隻是原本以為簡簡單單一眼就可以看穿的丈夫，在這個時候仿佛深海一樣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整個人，所有的話都透出一股巨大的陌生，仿佛她第一次看到他。

    “可是我那愛你，那想得到你，不僅僅是人還有心。可無論我為你付出多少，哪怕是把心掏出來，你仍舊無動於衷。你唯一在乎的是那高高在上的權位，南巫將軍，可那個位置被你的親生姐姐南晴霧占據著。我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你，那怕是南巫將軍的權位，哪怕是推翻你的姐姐。你一直看不起我，一輩子都在和錢打交道，整個人都爛在了銅臭，可金錢和權力的力量是一樣令人戰栗的。我花錢讓人調查南晴霧，無意中發現她居然和一隻狐妖在一起，我把謠言散布滿整個極晝城，毫無疑問也傳播到了皇帝陛下的耳中。”

    南晴煙靜靜地聽著，眼睛壓抑著可怕的怒火，目光犀利得仿佛要把駱新的臉戳穿。可她的心卻是極度震驚的，甚至想到，要是她能夠愛上他，那這一切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真的是駱新的錯嗎？還是她才是禍患之始！

    駱新繼續著：“我得償所願，沒費多大力氣就扳倒了南晴霧，她身陷囹圄，而你也如願以償登上了夢寐以求的權位。本來我以為你會從此真正開心快樂起來，可喜悅是那短暫，像是浮光掠影般從你的臉上匆匆地閃過去了。可就算是隻能看到你一瞬間地展顏而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可誰知道那隻不知高地厚的狐妖竟然從寧城追到了極晝城，還趁夜潛入了南巫府，我恰好撞見他孤身一人站在蕭索幽暗的庭院中，梧桐葉落紛紛，唯有明月當空，滿世界都是如水般陰涼的月光。而他在月色淚流滿麵。那個時候我才猛然明白，原來就算是妖也是有愛恨情仇的，他愛著南晴霧和我愛你一樣並沒有什不同，而我卻為了你硬生生將他們推入深淵，也並未得到你。”

    “我為了彌補自己的過錯決定幫他，打通去深淵的道路，也為他鏟除了那些惡狼般的絕殺者，讓他活著回到了南方密林。可大禍已經釀成，我無論怎樣也不能讓死去的南晴霧活過來，也無法消除我的罪惡，更無法減輕你對狐妖的仇恨。他沒有做錯什，隻不同生成了一隻妖，隻不過愛上了一個人……”

    “夠了！”南晴煙雙眼充血，凶狠得像是要吃人，整個人都如篩糠，卻連釋放怒火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的心和靈魂都在仇恨中枯死了，如今苦苦支撐的不過是空空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