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每天的差事除了派送包裹，還要去賞罰閣給獄台大人抄“賢睿公語錄”，別的獄官都羨慕我，以為我被樛木如何賞識，其實每次我在桌案上奮筆疾書的時候，他都在一旁喝茶看書，一副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神情，還時不時點出對我不滿意的地方，讓我重新再抄，有時候我真恨不得一拳砸在他臉上。

    由於樛木對我的要求太過苛刻的緣故，導致我足足抄寫了十來天都沒能把區區一副《為政》給抄寫出來，浪費的布帛都可以拿去做一件衣裳了。

    這天我正在賞罰閣抄寫賢睿公的文章，再過一天就到夏至，外頭日頭正盛，樛木正支著胳膊在桌案上打瞌睡。

    我正一筆一畫地寫著，忽然大門外吹進來一股涼風，撩動我垂落在臉頰兩邊的發絲，搔得臉上微微發癢，我卻不敢停筆撥弄，要是稍有不慎讓布帛上的字斷了筆，又被樛木給瞧出來，搞不好又要重寫。

    正當我忍著癢寫下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安靜的廳內突然傳來一聲劇烈的碎響，我手上一抖，頓時最後一撇給寫歪了，好不容易完工的布帛又要給作廢了。

    我忍著怒氣抬頭一看，卻見妙常醫官就站在門口，應該是剛走進來沒兩步，身上還是穿著鬆鬆垮垮的獄官衣裳，可表情卻像見了鬼似的瞪大眼怔怔盯著我，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地上摔碎的是妙常端進來的藥，看來他今天親自來給樛木送藥，可是不知為何，此刻卻如同魔怔一般呆立在我的對麵，雙臂還保持著端藥的姿勢。

    樛木也被這聲響給吵醒，微顰著眉朝妙常看去，並沒有發作，大概也被他這種呆怔的表情給驚著了，一時也沒有出聲斥責。

    妙常就那樣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凝視著我，眼神中震驚之餘，居然還有掩飾不住的驚惶，突然間，他的整個身體猛然顫抖了一下，好像要撲過來一樣，然而緊接著他卻又自顧甩了甩腦袋，驟然轉身朝向門外狂奔而去，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我看著突然狂性大發的妙常消失在視線中，又轉過頭去看樛木，樛木的眉頭卻舒展開來，眼眸卻暗含無限歎息，對我低聲道：“無妨，隻是妙常醫官的瘋病又發作了。”

    我頓時吃了一驚：“妙常醫官居然有瘋病？”

    樛木微微頷首：“不錯，是老毛病了，他平時與常人無異，隻是受到刺激就會發作，不過沒關係，瘋上一會兒自然就好了。”

    他語氣輕鬆地解釋一番，我卻驚呆了，堂堂的醫生自己居然就是病人，而且還是精神分裂症，萬一哪天他在給人治病的時候突然發瘋，那病人還不得死定了？

    樛木卻雲淡風輕地飲了一口茶，好像這事兒就跟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一樣輕鬆，上身探過來居高臨下瞄了眼我抄寫的筆跡，目光一下就落在剛才因為受到驚嚇不慎寫壞的最後一個字上，合上茶蓋，輕咳兩聲道：“這個字寫得不好，明天重抄。”

    這輕飄飄一句話，頓時把我一下午的辛苦全給否定了，我簡直有種把布帛揉成一團砸在樛木臉上的衝動，然而我深深吸了一口氣，低垂著腦袋老老實實答道：“是，獄台大人，那下官先告退。”

    正當我走出門外，突然從海渡的方向刮過來一陣強風，漫山遍野的草木頓時被吹得颯颯有聲，原本盛耀的日頭照得山上的黑石路一片明亮，卻也驟然間暗沉下來，整座山上好像瞬間被披上一層灰暗迷蒙的外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