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朱小燕讓我突然看見了一個不一樣的女人，一個善解人意，通情達理的女人。這令我有些吃驚。也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惶恐。他們的女兒楚楚。那個孩子似乎格外懂事。從不會和別的孩子那樣耍嬌。每天睡覺前，一定會進來和爸爸道晚安。我有時會看見東子眼流露出的那種深深的愛和眷念。我明白為什東子一直不願和朱小燕分開，從我變成一個鬼。來到這個家藏身，就每時每刻目睹著這家發生的一切！

    這是個安靜得有點讓人難受的家。東子除了去公司就是呆在書房。連睡覺都不去他們的臥室。那個孩子也出奇地安靜，你從來就聽不到一個她那大的孩子該有的那種毫無忌憚的歡聲笑語。她也笑。也喊，但卻是秀秀氣氣。文靜得與她的年齡不相符。他們一家有時會出去吃飯或是回兩邊老人的家。不知道為什，除了她的弟弟偶爾會來一下，就再沒那個親戚朋友來過。我一直就知道東子是一個特別喜歡安靜的人，卻不知道這整個家的都是這樣。朱小燕除了上班就是在家幹家務，她是個特別勤勞和細膩的女人。家收拾得井井有條，幾乎是一塵不染。但卻顯得太冷清！包括裝飾的顏色。都是以灰色和黑色為主調，東子跟我說過。那都是朱小燕要求的，房子本來就是他們結婚後她的父親送的。房主是朱小燕。在這個家，東子似乎覺得自己是外人，是闖入者。無論朱小燕對他怎樣關懷。他都是這樣。我懂得他，懂得他是一個特別敏感的男人。有時候更像是一個孩子。

    我看著芮兒坐到那把我最喜歡的搖椅，低垂著頭顱，一下子全然沒了先前的精神和靚麗，她又變成了一個遭人憐愛的小女孩，身子蜷曲在搖椅，看上去像是個受了委屈的，一言不發，眼睛閉上，眉頭微皺。她的手緊緊抓住扶手，一雙裸露的腳放在那張我專門買回擱腳的幾上，紅色的金絲絨襯托著，腳顯得格外白淨和小巧。我感覺到她身上那種掩蓋不住的頹廢，讓人看著傷感。她怎了？為什會這樣呢？那本《欣兒日記》就在她手邊的寫字桌上攤開著。不知她看過多少遍？

    外麵傳來走路聲和人說話的聲音。芮兒好像是睡著了，天色更黑！從窗戶望出去，看不到一點星光。屋子安靜得連我這個鬼都有點害怕，直到一陣手機鈴聲打破沉靜。芮兒被驚醒，馬上就恢複了原本的精神和幹練。她聽著電話，很少說話，直到最後才說了句：“錢我已經打一半到你指定的賬戶，剩下的我要看到東西再說。”然後她掛斷電話，給另外一個人打過去。我聽出那是方媛媛。芮兒僅僅隻是說了句：“已經弄到了，明天老辦法我給你。注意別讓他們感覺出來。”

    我想起那些我看過的偵探和間諜還有電影。怎會這樣呢？我說過我在生活上是個低能兒，最明顯的就是我無法想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的神秘，我每次遇到神神秘秘的任何事，就會逃之唯恐不及。但我也知道都是這樣，一旦你進入那種環境，你就不得不變得神秘。那種生活的男女，都好像時時刻刻處在陰影，他們力圖隱去自己。愛情與陰謀？不相幹，完全不相幹。

    東子生意上出現巨大轉機，是發生在那次合同簽訂後的第三個月。

    合同簽訂後不久，東子就按合同規定發出了第一批五百噸貨，並且很快就收到了對方付給的部分貨款。一切都顯得那順利，東子那段時間情緒也一直很高昂。但沒想到的是第二批貨發出後，就一直收不到對方的貨款，而且同時對方對鋼材的價格提出了異議。那是我才發現，東子第一次認真審閱合同，他發現合同上有一條規定，供貨方的供貨價按照當月的市場基準價核算，是隨機波動的。而這幾個月鋼材價格出現了急劇的波動，第一批貨發出時的價格要高出第二批的近百分之二十！而東子他們的貨物價格卻是在合同簽訂後就和別人簽訂了的，這一切都是在芮兒安排下進行的，我是從東子和芮兒電話聯係的過程知道的這一點。芮兒似乎一直要東子不要著急，說她會安排好一切的。

    不久後，東子公司收到了對方一部分貨款，並在對方的催促下發出了第三批五百噸的貨物。那個時候鋼材的價格已跌落了近百分之三十多！這對東子來說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他的供貨方開始催要貨款，並且是按照最初簽訂合同時的市場價格。我不明白為什東子這位在材料市場上摸爬滾打了這多年的人，怎會突然和人家簽下那樣的合同？我看著日益開始著急和惶恐的東子，在短短的一個多月時間，他突然變得急躁和粗暴起來。那段時間，他不斷和芮兒聯係，可芮兒一直就沒露麵，隻是要他放心。我想起那天去酒店簽合同的情形，漸漸感到當時的氛圍十分詭異。當時的一切幾乎都是在芮兒的安排下進行的，包括最終合同的認定，我不清楚東子是否認真查看過合同內容？為什他會同意按照市場浮動價供貨？

    我不懂這些，我就隻是感覺東子幾乎是一下子就陷入困境去了，這不僅僅是因為生意上出現的變故，還有芮兒的不再露麵。我沒辦法成天跟著他，我隻能在他的書房，那個我的藏身之地等他回來。自從我死後，我就發現東子很少出去交際，基本是隻要沒有事情就回到家呆在書房，除非某一段時間芮兒出現，否則他除了看書和寫東西，就是發呆。我越來越發現他對芮兒的依戀，那是種如此強烈的情感，以至於我從來沒見到過東子會那樣地出現情緒劇烈的波動。幾天得不到芮兒的消息就失魂落魄，一旦收到了就會馬上興奮無比。我知道朱小燕看出了這點，但我發現這次她的表現完全和東子與我在一起時的不一樣，她一定是發現自己根本就沒辦法和芮兒對抗，因為她根本就無法弄清芮兒的行蹤。當東子陷入困境後，朱小燕似乎感覺到了什，有一次她進到書房主動問東子是不是遇到了麻煩？我看見東子對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而朱小燕也沒繼續追問。這個女人很奇特，她似乎根本就不關心這些，和我一樣，她隻希望東子能每天按時回家，即便是和她如同陌路也無所謂。我直到今天，在我成為一個死鬼後這久，才發現她對東子的愛一點也不比我少，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