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她雙月張開一線，仰視著白雲蒼穹，沉思了片刻，又道：”我一生之中，恨盡下人，下人也恨盡我，倒隻有一人，卻是我真心愛著的，為了他，叫我立刻去死，我也不會稍有猶豫——”到此處，她麵上竟又滿含溫情之意，卓長卿暗歎一聲，心卻奇怪，能被這女魔頭深深愛著的，又是什人呢？轉念一想：又想到不管這人是誰，與我又有何關係，不禁又暗罵自己，怎對這殺父的仇人生出同情之心來。

    於是他目光一凜，沉聲道：”閣下究竟有何事——”哪知溫如玉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仍然自管自的下去，道：”你是個正直而倔強的孩子，所以我才告訴你，我所深愛的人，就是我那唯一”的徒弟，那在始信峰上下，想必你也見過了她，隻要你不是瞎子，你總該看出她是多美麗，我一生之中見過的女人雖不少，但是卻從未見過一個人比她更好看的人。”她微微一歎，又道：”隻是這孩子表麵雖溫柔，骨子卻倔強得很，跟我一樣，是生的壞脾氣，有這樣的脾氣的人，就算她的武功再高，還是要一生受苦，我自己知道我年已老了，活不長了，就開始為她擔心，不知道她將來怎辦？”這名懾下的魔頭，此刻斜倚香車之上，競娓娓與卓長卿話起家常來了，卻將她究竟要卓長卿做的什事一字不提。

    卓長卿心中越聽越是不耐煩，但不知怎卻不忍打斷她的話。

    他卻不知那被困在霓裳仙舞陣中的岑粲，心中的急躁，更還在他之上，隻恨不得從那竹風扇影之中飛身而出，飛到這來聽溫加玉到底在些什。

    但他輕功雖高，此刻卻被那些旋舞著的少女逼得寸步難行，他目光斜膘處，隻見那紅衣娘娘娓娓而言，而那卓長卿卻在垂育·靜聽，心更奇怪，不知她究竟在什，急躁之下，出手便急，但饒是他使盡全力，卻也不能脫身而出。

    一段時間過後，他發現這些紅衫少女的身形雖仍轉動不息，但卻並不存心傷他，隻是將他層層圍住而已，於是他出手之間，便隻攻不守，這一來，威力雖增強一倍，卻也仍然無法傷得了別人。

    他武功雖不弱，此刻氣力卻已覺著不支，心想到，方才卓長卿撒手認輸事，亦自暗歎一聲：”罷了。”身形一停，不再出手。

    哪知身前身後，身左身右，一些並不致命的地方，就在他停下身形的那一那，便已輕輕著了十數掌，耳畔隻聽那些少女嬌聲笑道：”看你還蠻像樣的，怎這不中用呀？”打得雖輕，笑得雖甜，但打在岑粲身上，聽在岑粲耳，直比砍他一刀還難受，此刻他縱然要被活活累死，卻再也不會停手的了，狂吼一聲，攻出數掌，但強弩之未，不能穿魯縞，他雖存心拚命，卻也無用。

    這一聲狂吼卓長卿微微一怔，方待轉首而望，卻聽那紅衣娘娘溫如玉冷冷道：”你聽到我的活沒有？”卓長卿暗歎一聲，沉聲道：”可正在聽著。”他心中雖對這溫如玉冷冷而叱責的語氣極為不滿，但是他乃稟性剛直之人，想到自己已毀於此人之手，又有諾言在先，自己此刻便得聽命於她，是以便將心中怒火強忍下去。

    溫如玉冷哼一聲，忽又歎道：”我那徒弟年紀極的時候，爹爹媽媽就全部死了，她……”語聲突然一頓，卓長卿抬眼望去，隻見這名滿下的魔頭，目光之中，瞬息之間已換了數種變化，此刻目中竟滿含著一種幽怨、自責的神色，卓長卿心中不禁大奇：”這魔頭昔日難道也有著什傷心之事？”卻見她長歎一聲，又道：”她甚至連她的爹爹媽媽的姓名都不知道，我就替她取了個名字，叫做溫瑾，你，我取的這名字可還好聽嗎？”卓長卿又是一愕，茫然點了點頭，溫如玉醜陋的嚴峻的臉上微笑一下，道：”這些年來，瑾兒一直跟著我，年紀一年比一年大了，臉上的笑容卻一年比一年少了，她還不到憂鬱的年紀，卻還比別人要憂愁得多，我問她為什，她嘴不，我心卻知道，她是在感懷身世，你想想，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清了許多年，卻連她親生父母的姓名都不知道，這該是件多慘的事。”卓長卿暗歎一聲，忖道：”原來那真刁蠻的女子，身世卻如此淒涼可憐！”心下不禁對她大起同情之心，轉念一想，自己又何嚐不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而自己不共戴的仇人，此刻卻正在自己的麵前……一時之間，他心中思潮數轉，不覺又想得癡了。

    溫如玉目光轉處，突又森冷如劍，在卓長卿麵前一掃，冷冷道：”你心在想著什？”卓長卿陡然一驚，溫如玉又道：”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哼哼，我老人家殺人無數，可從未有過一人敢來複仇，你既有如此孝心，又有如此豪氣，我老人家總有成全你的一。”卓長卿心中又一愕，暗忖道：”此話何意？”

    卻見她冷笑一聲，又道：”隻是現在你卻得好好聽著我的話，不但眼睛不要望向他處，心也不得亂想心思，如若不然——哼哼！”卓長卿劍眉一軒，胸中怒氣大作，但轉念一想，不禁又自長歎道：”那溫瑾的身世性格，與可並無關係，閣下還是先將對可的吩咐出——”溫如玉突然泛一個奇怪的笑容，接口道：”瑾兒的身世性格此刻雖然與你無關，可是日後卻大有關係了。”卓長卿大奇道：”此話怎講？”

    哪知溫如玉伸出枯瘦的手掌，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卻不回答他的話，隻管接著道：”我久居苗疆，足跡很少到江南來，瑾兒便也跟著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步，我看她一年比一年憂鬱，就想盡了各種辦法來使她開心些，哪知她表麵露出笑容，心卻還是不快活！”卓長卿暗歎一聲，忖道：”這醜人溫如玉狠毒一生，卻料不到她竟會對一個女孩如此溫柔，師父常：世上無論任何凶殘狠毒之人，心中卻總有善良的一麵。我先還不信，此刻才知道這話是果然對的了。”又想到：”溫瑾雖然身世淒昔，卻有個師父對她如此好，她也算是個幸福的人了。”此刻他眼前似乎又泛出那紅裳少女溫瑾美如春花般的笑容，這溫如玉的言語雖久久沒有歸入正題，他竟也未覺不耐。

    溫如玉目光一抬，又道：”有一，瑾兒忽然跑來要求我，她想要見一見下英雄，我和她自幼相處，別人不敢在我麵前的話，她都敢，可是提出這個要求來，我卻愕住了，試想我溫加玉一生之中，普之下，都是恨我怕我的人，我又怎能為她找來下所有的英雄。””可是她從來沒有對我提過要求，此刻她既然了出來，我又怎能拒絕，當時我想了許久，也沒有想出一個辦法來。”她話聲微微一頓，又道：”有一，我靜坐之中，回念舊事，忽然想到那次黃山始信峰下之事……那的事，你總該很清楚的了！”卓長卿暗哼一聲，抗聲道：”那的事，在下即是粉身碎骨，也萬萬不會忘記的。”溫如玉目光一凜，在卓長卿麵上凝注半晌，忽然微微頷首笑道：”我就喜歡你這種有骨氣的正直孩子，唉一一你爹爹雖然已死，但他若知道有你這種兒子，也該含笑九泉了。”語聲之中，竟滿含感慨羨慕之意，又似乎微帶惆悵。

    卓長卿目光一抬，隻見她日光之中的肅殺冷削之意此刻競已全然消失，卻像是個慈祥的老婦，在溫柔的望著自己，一時之間，他心中百感交集，亦不知是驚是怒，是恨是愁。

    卻聽溫如玉又道：”那在黃山始信峰的鐵船頭，出了件奇事，你該也看到黃山周圍百的蛇蟲野獸，都瘋了似的跑到鐵船頭去，它們雖然明知在那有個它們的克星，它們去了，必定送死，但是它們卻無法克製自己，明知送死也要跑去。””你武功不弱，當然是有名師指點，你可知道那是為著什嗎？”卓長卿沉吟半晌，心中雖不願回答她的話，卻仍然道：”那潛伏在鐵船頭中的異獸，乃下至毒之物，而且能夠發出一種極為奇異的香味，使得任何一種蛇蟲猛獸都無法抗拒。”溫如玉微微一笑，道：”對了，當時我就在想，我若招集下英雄，別人一定不會趕來，但我若和那星蜍一樣，讓下英雄都無法抗拒的誘惑，那他們縱然恨我、怕我，卻也不得不來了。”她得意地笑了一下，又道：”我雖不能和那星蜍一樣，體發異香，但我卻有著普之下，沒有一人見了不動心的奇珍異寶，這些珍寶就是我發出的香氣，憑著這香氣，我就能將下的武林豪士，都叫到我那瑾兒麵前。”卓長卿劍眉微皺，暗道一聲：”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