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長安還談不上酷熱，有錢人的後宅卻已經擺上了冰盆，穿堂風帶著冰塊的涼意，在屋繚繞不去，竟似回到了冬。/

    褚老爺卻依然敞著衣襟，滿頭大汗，不停揮動著蒲扇，顯得非常熱——聽到那個消息後他無法不緊張，心也開始熱起來。

    “是真的嗎？這事兒是真的嗎？”他盯著由賢，壓低聲音問道，顯得格外神秘，“如果你不方便，你可以不，眨眨眼睛就成。”

    由賢看著父親無奈地歎息一聲，扶著額頭，根本不知道該怎回答，雖然這兩宅都開始傳這件事情，他卻沒法承認。

    看著他的反應，老爺便知道那事兒大概是真的，臉上的皺紋驟然舒展，大笑兩聲，興奮地拍著他的肩頭，道：“難怪這些ri子很難在家看見你的人，在紅袖招也沒有撞見過你，心想你不可能就這洗心革麵，原來竟是去做官了。不錯不錯，當年花那多銀子送你去院，果然沒錯。”

    老爺乃是長安城有名的富翁，這輩子最希望的便是子弟能夠在官場上混出模樣，按照查到的那消息，由賢的職位雖然不高，但位置卻極要害，堪稱朝廷心腹，確認這件事情是真的，他哪有不老懷欣慰的道理。

    著由賢肅容道：““你在院的成績一塌糊塗，辦事能力也不怎突出，能做到這位置上，你應該心知肚明，那是十三先生念著舊ri情誼，你可萬萬不能辜負，謹行慎言，不要太過得意。”

    由賢忍了多時，聽著這話終於再也沒法忍下去，揮著手臂惱火地嚷道：“到底是誰在得意？到底是誰在得意？我做的是暗侍衛，這事兒就不能讓人知道！你非得花幾千兩銀子請人來查我，現在這下好，讓你查出來了，那你我還能不能做下去？你是不是還得再花幾萬兩銀子去封大家的嘴？我就不明白了，本來挺好一事兒，怎就讓你給弄的這麻煩？”

    老爺被兒子一頓教訓，偏生卻沒法還嘴，因為這事兒確實是他辦的有欠考慮，臉s青一陣紅一陣，道：“以後不管你了還不成？”

    由賢站起身來，氣乎乎地準備離開。

    老爺見自已放低身段，這子居然不領情，不由真的有些惱怒，喝道：“別以為你現在是朝廷心腹，我就不敢揍你！這等時候，還出去野什野？”

    由賢道：“夜紅袖招有聚會，必須要去。”

    老爺怒道：“我都已經十沒去了，你憑什去？”

    由賢惱火道：“院同窗聚會，你要不讓我去，我就不去。”

    老爺想不去又如何，忽然想著十三先生好像也應該算是兒子的同窗，哪還得出口，道：“早去早回。”

    初夏的長安城綠樹成蔭，即便隔著很遠的距離望過去，映入眼簾也有大片青意，很是令人感覺舒服。

    隻是再美麗的風景，如果看的時間長了，總會有些厭煩，就像世界如此之大，夫子看了千年也看膩了，總想著要去別的地方看看，又比如皇後娘娘在這座城市生活了數十年時間，因為沒有人陪她看，也生出了厭意。

    寧缺站在城牆上，看著城市的山林湖泊，很自然地想起了這兩個人，然後想起了葉紅魚在雁鳴湖畔的那句話。

    —你一生都將困在長安城中，你會是一個憤怒的囚徒。

    除了清明時節出城十祭墳，他很多都沒有離開過長安，已經開始厭倦，距離憤怒還有一段距離，但他明白自已確實變成了一個囚徒。

    有和暖的風在城牆上輕拂，初夏和深一樣，都是長安城最溫暖最美好的時節，大師兄卻依然沒有解下身上那件舊棉襖。

    寧缺很確定，從啟十三年初遇大師兄的那開始，大師兄的棉襖便沒有洗過，無論何時都是滿身灰塵，可為什感覺還是那樣幹淨？

    “心淨自然身淨。”大師兄慢條斯理道。

    寧缺笑了笑，道：“我隻聽過心靜地自偏，卻沒聽過心淨身自淨的法，師兄難道你不覺得這很不講理？”

    大師兄緩步走到他身旁，望向城牆下的街巷，道：“心靜地自偏……這句話很有意思，可惜的是你的心沒有辦法靜下來。”

    如果心能夠真正平靜，那就算身陷囹圄之中，亦可馳騁地之間，寧缺明白大師兄的意思，隻是在當前局勢下，他沒有辦法平靜。

    大師兄看著他憐惜道：“既然不能靜心，那便動一動。

    寧缺想了想，道：“太冒險。”

    大師兄道：“驚神陣還在，我也能走了，就算有危險，相信也能抵擋一陣，總不能讓你真的在這虛耗歲月。”

    寧缺指著街巷的行人道：“他們的生命與將來，都在我的肩上，我有什資格帶著他們一起冒險呢？”

    大師兄道：“現在是你在守護這座城和城的人，可如果你始終不能走出這座城，那便是這座城和城的人在守護你。”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道：“我懂了。”

    大師兄道：“按照前些ri子想好的法子，動一動也無妨，我和君隕並不擔心長安，隻擔心你在路上可能會遇到什事情。”

    寧缺道：“如果四師兄計算的沒有錯誤，就算遇到事情也能解決，現在需要確定的是西陵神殿方麵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