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兒順勢緊拽住了他的袖口不肯起身,雙眸戚戚,仰麵求道:
“兄長!梁兒自知兄長如今的身份已不同當年,妹妹本是不該來叨擾的。可當年項羽火燒鹹陽、屠戮全城,大火連三月不滅。五年來,我沒有一日能安心合眼。恐怕若不能親眼見那項羽命喪垓下,我將永生難安,還望兄長能可憐你這義妹,成全了梁兒!”
張良被她這一席話深深觸動。
莫是她一個常年伴在始皇身側的秦人,就是他這與秦國有不共戴之仇的敵軍軍師,彼時見到項羽不顧楚軍承諾,斬殺降王子嬰、放火屠城之時,他都恨不能為秦國子民的悲苦落下淚來。
他心中哀憫,拉著梁兒的手臂將她扶起。
“梁兒,你我為兄妹,又何談什身份貴賤?無論你什時候來找我,我都定當全力相助。隻是如今項羽雖然敗局已定,可他性子剛烈,如若戰敗定會當即自刎,絕無可能被俘。而你一屆弱女子,上不得戰場,又何來機會眼見項羽之死?”
他苦言相勸。
並非他不願幫她,隻是兩軍交戰豈是兒戲?怎是女子想看便能看的?
可梁兒卻不放棄。
為秦報仇,她勢在必得。
她稍稍平穩了情緒,在言語之上退了一步問道:
“我在路上聽聞,韓將軍已將項羽圍住了?”
張良頷首。
“是,前幾日,韓信設伏兵於十麵以圍殲楚軍,布置了層層兵力固守。此番,項羽定是在劫難逃。”
“那下一步打算如何?”
她又問。
張良卻是略怔,猶豫著未答。
梁兒訕顏。
“啊……梁兒知道此事關係重大不可隨意透露,兄長若是不信我亦不必為難……”
張良急忙解釋:
“梁兒勿怪,這些年我確實想的比從前多了許多,故而才會稍有遲疑,絕非不信你。”
他的性子較從前沉穩了許多,凡事都會三思而後行,力求思慮周詳,才終助他得到了漢王劉邦的器重,有了今日之成就。
不過對於梁兒,他卻是當真沒有設防的,無論是過去,抑或此刻。
他微舒了一口氣,便將大致戰況予她聽:
“如今項羽雖已被圍,但其戰力仍是不可覷。如若硬攻,漢軍也同樣會損失慘重。故而我們決定逐步蠶食,待其糧草耗盡,便可一舉將其全殲。”
“如此,倒有些像是當年秦趙的長平之戰,白起對趙括所為。”
梁兒不經意的垂眸自語。
看來漢軍還沒有想出曆史上那著名的一計。
既然如此……
她略做思忖,剛要開口,卻忽然聽到張良搶先欣然感歎:
“梁兒,你竟然懂兵法?”
梁兒一滯,不覺的心念隨轉,癡目惘然:
“在他身邊久了,關於這些,自是知道些皮毛的……”
她未明那個“他”是誰,但是張良也已心中明鏡,低下眉眼歎聲道:
“他雖是我的仇人,可平心而語,論帝王權謀、征戰用兵,他確實登峰造極。”
彼時博浪沙,若非受其一語提點,他張良恐怕就算活著躲過了那十日的全國通緝,也斷不會有功成名就的一日。
現如今,那個人已死,秦國已亡,曾經的仇恨業已隨之揮散。
而他也終於發現,在過去那彌的仇恨屏蔽之下,他竟也是對那人生有一絲別樣的感激和敬佩的。
思及趙政,本是梁兒失神,卻不料張良竟也跟著恍惚了起來。
梁兒心中感慨,但畢竟眼前之事最為要緊,她即刻收斂了神思,繼續早前她因被張良打斷而未出的一語直言,打破了方才二人間的片刻憂思。
“兄長,若眼下梁兒有一計,即可滅楚軍,又可讓梁兒參戰,且無半分危險,兄長可願聽聽?”
張良立即回神,好奇道:
“何計?”
“楚軍被圍,便就了解不到外麵的情況了。再過幾日,我可在夜撫琴,帶領圍兵項羽的漢軍齊聲大唱楚地歌謠。讓項羽以為,在他被圍的這些日子,漢已經收降了楚國全境,致使漢軍之中滿布楚國將士。以此來消損他的鬥誌。”
梁兒麵上很是認真。
可張良卻是覺得此計漏洞百出,暗道梁兒終究隻是一個女子,就算有些聰明,也還是辦不了大事,略有失望道:
“楚歌,即便不是楚人,也是能學來唱的。這一點項羽必然也懂。僅憑幾首楚地之歌又怎能騙得過他?”
梁兒看出他心中所想,卻也並不在意,耐心詳解:
“尋常人自然不會覺得幾首楚歌能明什,可項羽不同。我曾聽聞,他雖暴戾,一聲怒吼便能嚇得千人腿軟跪地;部下有功時,他也氣得不肯封爵放權,但他這樣一個隻知逞匹夫之勇的人,竟也會是個多愁善感的。麵對弱者,他常常恭敬慈愛,語言溫和,若見有人患病,他甚至還會同情落淚,將自己的飲食也分給他們。像這樣情緒化、又常沒來由的存有婦人之仁的人,往往是最容易受樂音這等可影響精神的外界物質感染的。更何況除此以外,他更有著十分濃厚的鄉情……”
言至此處,梁兒輕扯唇角,白皙的麵上稍現鄙夷。
“據當年秦亡之時,有人勸他在關中設都,直接順承由秦築造起的繁華昌盛,更有現成的蕭關、武關、散關、函穀關四大要塞關隘相護,以此則更易助楚控製下。可他卻非要講求什衣錦還鄉,無知的將都城和重心設置在毫無屏障、偏僻冷清的楚地彭城。他這般對故鄉有著如此偏執的眷戀和依賴,也定是會對楚歌懷有特殊的情懷。”
梁兒複看向張良,信心十足。
“楚軍本就已經糧少兵乏,意誌薄弱,加之又是在午夜人最需要睡眠之時,這時的他們最容易深陷困頓,失去尋常該有的理智。豈不剛好可趁機利用楚地的歌聲樂聲對他們的情緒產生影響?而待他們的主將一慌,這十萬楚軍不準就能瞬間變成了十萬降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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