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雕翎農事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黃阿木 本章:第五章 雕翎農事

    從依蘭一回來,曹三炮就對吳浪子聲明:多掙錢,好好過日子。這話有兩個意思,好好過日子的意思可能是他曹三炮不會再去依蘭嫖+妓,甚至不會和吳浪子經常喝酒,多掙錢的意思就是他曹三炮冬也想找到生財之道。吳浪子遂介紹曹三炮到德茂源燒鍋幫忙,吳浪子認識經理關春山,似乎吳浪子的父親關照過關春山,關春山矮胖矮胖,看起來很精明,一團和氣,對誰都不失禮數。吳浪子告訴他:“三炮,你知道,我時候也念過幾年書,眼高手低,看得起的人不多,關春山算一位。這個關春山,在旗的,是個讀書種子,家窮,眼看要失學,先生不忍,資助他上了依蘭師範,又逢家變輟學,沒有工作,朋友相招,去了哈爾濱,在一個報社當了個主筆,主筆沒當多長時間,寫個什耕者有其田的社論,獲罪當局,差點惹來殺身之禍,隻得逃亡,回依蘭做了個科員,沒兩年,日本子來了,一朝子一朝臣,又失業了,開始做行商,最後聯合一些股東,在興隆鎮開了德茂源,才安定下來。你知道不,關春山是郎關氏的親哥哥,郎關氏叫關春風,關春山,關春風,這名字起得。”據吳浪子來,興隆鎮的讀書人隻有兩個半,關春山、郎關氏算兩個,郎德芳算半個。曹三炮笑:“你也算半個吧。”吳浪子搖搖頭,正色:“算不上,算不上,我是廢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黃泉睡。”曹三炮見他得鄭重,對關春山更敬重了一些,在德茂源打短工的這一段時間,規規矩矩,勤勤勉勉,關春山對他,因是吳浪子介紹的,也很是器重。

    自從去德茂源幫工,他就住在德茂源,直到冬過去。康德七年春,春耕前夕,曹三炮辭了德茂源,搬回了東屯窩棚,不準備再搬回洪水生家,他害怕聽到閑話,嚼舌頭嘴生蛆的人哪兒都是,要他拉幫套,他可受不了。興隆鎮,稻田很少,前雕翎地區烏斯渾江邊有個高麗屯,又名西屯,因有古城牆,也叫土城子,屯有一些高麗人,種的是稻米,曹三炮在李華堂隊時,在這個屯活動過。開春前,他專門去過一趟,找認識的老金頭,買了一些稻種,老金頭五十來歲,以前是反日救國會的,除了買賣稻種,老金頭還吞吞吐吐,向他打探一個人,是遠房親戚,姓金,名玄武,在隊上做秘書,不知是死是活?曹三炮想半,不知老金頭的是哪一個,最後,老金頭,在屯住的時候,和南邊大通溝屯郭老師很熟,還有李老師,一起來過老金頭家。曹三炮知道他的郭老師是郭鐵堅,李老師是李淑貞。想了半,:你這個金玄武,不定有幾個名字,我們隊有個金助一,去年年初在方正戰死了,我還認識一個金京石,一個金石峰,不是我們隊的,金京石是周保中的秘書,金石峰是周保中的參謀,這兩個怕還沒死。不知你的是不是其中一個?

    老金頭也不明白,兩人就擱下聊別的去了,回去的路上,曹三炮胡思亂想,這些姓金的都是高麗人,這些高麗人抗日比滿洲國人堅決,是不是因為高麗國被日本吞並了呢?滿洲國不知有沒有被吞並的那一?以前的政治部主任李熙山過:日本肯定要吞並滿洲國,滿洲國的中國人就成了日本人,台灣人就是這樣。李熙山也是高麗人,還:很多忘本的朝鮮人,不知道自己是朝鮮人,以為自己是日本人,在滿洲國當兵當警察,打抗日軍,欺壓中國人,比日本人還狠!朝鮮成了這個樣子,痛心疾首,痛心疾首,中國,難道你們也要成為這個樣子?!

    李熙山這話很有感染力,他鼻子眼,曹三炮背地叫他李眼,原是三軍趙尚誌手下,康德4年6月到了隊上,來的那個月,李老聯合4、5、8軍,在盤道伏擊押運軍需的日軍,繳獲大車40餘輛,麵有炮1門、輕機槍兩挺、手槍0餘枝,大大肥了一把。這之前月,李老指揮九軍三個師、三軍一團、六團,四軍三團,八軍教導隊、徐團、段團、五軍一部共800來人,四麵攻打依蘭縣城,夜1點打到第二淩晨,打死日軍人,傷多人,俘虜國兵15人,聯軍傷亡5人,此戰政治影響大,李老對戰果並不滿意,關鍵原因是南大營內應失效。

    曹三炮知道,李老喜歡打運動戰,不輕易打攻堅戰,要打攻堅戰,必有內應或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康德年4月,李老也打了一次依蘭城,單獨打的,打得好多了,當時日軍出外討伐,李老乘虛而入,直取南大營及彈藥庫。擊斃敵兵5人,繳獲炮門,步槍100餘支,各種槍炮彈一部,戰馬7匹,己方無傷亡。這一年的運動戰,大年初三,在豬蹄河,郭麻子、三軍、四軍設伏,打了日軍運送物質大車隊,繳獲大車幾十輛,馬多匹,月,李老過江去方正,遭到三道河子森林警察隊截擊,李老率部佯裝敗逃,誘敵追擊,並暗中布署,突然將追兵全部圍住,一舉全殲,然後率隊轉至大盤道,與郭麻子勝利匯合。

    康德年,運動戰、攻堅戰也很多,先是為慶祝趙尚誌、李華堂、謝文東成立聯軍指揮部,打方正,聯軍450人打了一,打死打傷軍警6名,俘虜16名,接著打大羅勒密街,打了警察署,兵營沒攻下來,再接著打三道通,國兵、警察隊退到齊家大院,一個齊家大院,聯軍就是打不進去。而運動戰,李老帶隊,7月在西蓮花泡,打死日軍討伐隊0餘人,繳槍10餘枝,軍馬5匹,9月末在大稗子溝設伏,打死三道通開往前雕翎的日騎兵15人,獲軍馬六七匹,槍十多枝。這一年打得最好的攻堅戰是9月打南圍子,李老打南門,三軍一團趙尚誌得力手下劉海濤打西門,李延祿四軍二團打東門,留北門不打,謝文東部做預備隊,此戰,打死敵兵5人,傷70餘人,俘0餘人,繳槍百餘枝,保安總隊長於廷洲從北門敗逃,國兵段連生營反正,編入謝文東部,聯軍傷亡5人。次日,知悉林口百人日軍騎兵出動來攻,聯軍急行軍,避開日軍,奔襲攻入林口,占領日兵營,獲軍馬近百匹。此戰,既有攻堅,也有運動,打得漂亮。

    康德4年冬開始,日子就不好過了,那年冬,首都南京城陷落,滿洲國百姓遊行,日本子歡騰,抗日軍頹喪,那年冬,趙尚誌過老毛子地界,一去不返,日本子加緊討伐,走狗軍助紂為虐,局勢分外險惡,之後,李熙山調走,二師不辭而別西征……曹三炮胡思亂想了一路。春耕翻地、育苗、插秧的時候,還是老回想這些事。種水稻比種玉米累,洪水生全家都會來幫忙,插秧的這一段,曹三炮覺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幸虧田在河邊,用水方便,坐在地頭歇息的時候,講到翻地,洪水生:聽,龍爪溝、古城都用火犁翻地?曹三炮點點頭,:依蘭、勃利到處都用火犁。洪水生:咱興隆用火犁的還不多。曹三炮:咱興隆四麵是山,不好進來,荒地也不多,用火犁開荒最好。洪水生想了一下,:也好,幸虧不好進來,要好進來,開拓團都進來了,開拓團都用火犁開荒,就沒咱們份了。曹三炮點點頭,:是啊,千振、彌榮,就是永豐、湖南營,都被日本子占了,林口的龍爪溝、古城,也有不少日本子,咱興隆最少了,沒開拓團來,鎮上隻有幾十戶日本子,都是警察、副鎮長、副校長。洪水生:黑背還有幾十戶日本子。曹三炮:那是跟著金礦走。洪水生:聽要用采金船采金,這船咋開來的?曹三炮笑著:采金船是用汽車,一部分一部分,運過來,再裝到一起。洪水生驚異地問:你咋知道,你見過?曹三炮答:沒見過,隊上有駝腰子金礦的,聽他們的,采金船要用電。洪水生哦了一聲,又問:電,是啥?曹三炮:電,電燈,電話,有了電,晚上都是亮的,你去依蘭,沒看見電燈?洪水生搖搖頭,:晚上早早睡了,沒注意。大車店沒電,點的蠟。電咋來的?曹三炮答:發電機。洪水生哦了一聲,又問:電話我聽過,兩個人離幾百話能聽見,那咋回事?曹三炮:有電話線,順著電話線就傳過去了。洪水生哦了一聲,不再問。

    海月在旁邊聽了半,這時:電能順著線走,走到電燈泡就能照亮,走到電話機就能發聲,走到電影機還能放電影。海月此話一出,八雙眼睛都盯著她,洪水生驚詫地問:你咋知道,你見過?海月臉微微發紅,:沒見過,郎老師的,郎老師還,不要線電也能走,電匣子,沒有線,也能收到電,就發聲了。曹三炮點點頭,讚道:海月,真聰明。洪胡氏睜大眼睛問道:海月,啥是電影?海月微微一笑,:郎老師看過電影,是一大塊白布,電影機投在上麵,人能動、話、唱戲。洪胡氏:跟皮影戲一樣?海月:電影是真人,真人演的。曹三炮聽著聽著,暗暗佩服,水生這個閨女,不像別的女孩縮頭縮腦,起話來不急不慢,有條有理,比大人還能。

    曹三炮抬眼遠望,高氣清,不冷不熱,從東屯河兩岸到周邊青山綠意盎然,這個季節,在山騎馬,是多愜意的一件事!眼前浮現一個微笑的臉的女子,和他並轡沿著山溝而行,眼前植物茂盛,時有獸出沒,兩邊深山依依,鳥鳴雀舞,他們去往被服廠。想到這,他暗自一驚,為何想到的是李淑貞?虎子娘的臉有些模糊,圓臉大眼,低眉順目,他們是民二十年冬結的婚,他十九,她十七,九一八事變之後,聞聽東洋鬼子要打過來,許多人家著急嫁女兒,王把頭早看中了他,他當時在於廷洲的大排隊,還沒奢望能娶媳婦,不過,他淘金二年,沒有亂花一分錢,運氣還好,他已經買了一坰好地,蓋了兩間草木房子,王把頭都看在眼。娶親的那,他跟做夢一樣,滿臉是笑,飄在雲端,圓房時,兩人都臉發燙心發慌,他要好好待她。

    民二十二年春,日本子打到興隆鎮,於廷洲率大排隊投了日本,他拋妻別子投了李華堂,李華堂支隊有四百來人,民二十一年8月在興隆鎮成立,當月出發到依蘭勃利之間的二道河子,也就是後來的雙河鎮,與大漢奸於深澄於大頭的部隊打了一仗,以少擊多,擊退了於大頭,聲名遠播,“滿紅”、“愛國”、“合作”、“雙龍”等股山林隊紛紛接受李的指揮。曹三炮上隊後,日軍、走狗軍重重圍剿,李華堂獨力支撐,左推右擋,秋打了勃利縣城和日軍兵營,因無攻城重炮,激戰兩晝夜退去,民二十三年大年初八,在柳樹河子打死湖南營開拓團的日本子,還有走狗軍0多名,之後,避去湯原湯旺河溝一帶,和山溝的獵戶、把頭、鄂倫春人交朋友,和湯原遊擊隊共同抗日,冬的時候,連遭日軍、走狗軍討伐,損失嚴重,隻剩60來人,隻得返回依蘭、方正。這兩年,他沒見過虎子娘,後來,軍部設在了一七屯,她在東屯呆不下去,逃到土城子村,兩人隔著一個牡丹江,還能見上幾麵,高粱地、廢窩棚、破廟,他急不可耐,大白也能做到一起,她也顧不上羞澀,畢竟,隊上有紀律,他沒法過夜。每次都是急匆匆來去,交談不了幾句。哪知道,這人不見就不見了。對她,他談不上有多喜歡,隻是過日子。他喜歡、欣賞的女子,怕是李淑貞。這個心思,有點對不住她。

    有個人騰騰騰從後麵走來,原來是徐大個,杜二爺晚上有請。晚上,曹三炮去了,屯的糧戶、富戶都在,坐滿一屋,原來屯要新成立興農會,是鎮下來的規定,要把農民組織起來,振興農業。杜二爺是屯長,自然又成了屯興農會會長,有地的農民,都可入會,老關家問:“興農會做個啥?”張五爺問:“入會有啥好處?”杜二爺答道:“興農會就是,春耕秋收,運糧賣糧,互相幫忙,有錢能存著收利息,缺錢能貸到錢,月息一分二。”“一分二!”張五爺驚歎道。這個月息太低了,農民一般借款,至少三分利,有句話是:窮人身上三把刀,租子重、利錢高、兵匪多如毛。來的人就都報名入會了,曹三炮從錢財來,本不夠格來參加,杜二爺請他來,是高看他的意思。回去跟洪水生一,洪水生也入了會,逐漸地,東屯有地的農民,基本都入了會。

    春耕、夏耘、秋收,唯夏能閑兩,曹三炮也閑不住,看吳浪子放蜂去了,吳浪子和丈人在山邊搭了窩棚,這是經過特許的,曹三炮晚上則需要回屯。據他的推測,吳浪子的丈人當養蜂人多年,應該是日本憲兵隊控製下的特務,吳浪子不好。和打獵、伐木、捕魚、采山貨一樣,養蜂人必須取得特務名銜,負有搜集情報告密之責任。曹三炮在隊上的時候,和很多獵人都認識,這些人名義上是日軍情報員,暗地也是抗日軍情報員,他們打獵,是生活所迫,兩麵示好,是形勢所迫。對吳浪子的丈人,曹三炮基本隻談養蜂,有意無意,會問有沒胡子,怕不怕胡子。吳浪子的丈人低聲:不讓進深山,其實,進也沒事,胡子都沒了,真沒了。

    吳浪子見他來,很是高興,風景雖好,放蜂的日子實在單調。收完椴樹蜜,一大早,吳浪子去鎮街孤山日本官宅賣蜂蜜,把曹三炮也帶了去,兩人一人背個大包袱,包袱是一大罐蜂蜜。走不多會,身上就汗濕了,蟬叫得吵人,順著樹蔭走,有時來陣涼風,爽得要死。孤山是座山丘,是興隆鎮中心製高點,控製了孤山,基本就控製了興隆鎮街。吳浪子邊走邊:王寡婦嫁人了,可惜!隻賣了幾塊大洋,走的時候,眼淚汪汪的。曹三炮不搭理他,兩人先去了山腳興隆鎮學,學放暑假,沒什人,學後麵不遠,有一棟三間磚瓦房,看格局是中間灶屋,兩邊住人,木籬笆院子,院子收拾得很利落,不見農家常見雜物,有棵很大的沙果樹,高有6米,結滿紅色沙果,十分喜人,一男一女兩個孩正在樹下追逐玩耍,見他們過來,停住了嬉戲,女孩稍大,梳兩辮,男孩,光著屁股。吳浪子解下包袱,在籬笆邊站定,高聲問:郎先生在不?應聲從屋走出一個中青年婦女,著灰色袍子,圓臉,稍豐滿,個不矮,朝吳浪子看去,笑著:吳德生,你來了,郎先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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