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世界很溫柔 (xinshuhaige.com)”
烈日當空。
沙漠的空氣熾熱又靜謐,幾叢沙棘雜亂而枯黃的生長在黃沙上,偶爾從某個沙堆鑽出一隻七彩的蜥蜴,曳著尾巴東西張望兩眼,很快又不知道鑽進了哪。
幾百米外的柏油馬路似乎在閃著光,路邊恰好就是一片不小的胡楊林。
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夏魏君轉了轉眼珠子,視線的餘光瞥向自己身邊安安靜靜趴著並且一動不動的蘇飛。
然後夏魏君說話了,“讓你灑催淚瓦斯你灑了嗎?”
他的語氣聽著很倦懶,但聲音仍舊是少年人那種介於磁性和清澈之間很特別的音感,隻是這人說話偏偏要勾出上卷的尾音,帶著點他自己身上的獨特氣質。
蘇飛看了他一眼,“我不是第一次出任務了。”
“哦。”夏魏君毫不在意的應了一聲,“但我出任務的次數比你多。”
幼稚。
蘇飛在心又撇嘴又翻白眼。
身後,盧曄在防風鏡片後的眼睛彎了彎,狹長的睫毛濃密的像是兩隻交互的蝴蝶翅膀。
“盧軒,你那小眼睛還能翻白眼兒啊?”
盧曄懊惱的皺了皺眉。
蘇飛又說話了,“你內心戲真多。”
十點一刻。
暴露在烈日下的沙漠仍舊平靜的隻有高溫炙烤出的裂紋。
夏魏君的耳機傳來溫和又不容置喙的聲音。
“我是韓玦,狙擊點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
夏魏君挪了挪手,將舉了四五個小時的高倍率單筒望遠鏡先固定好,再按住胸前的通訊器按鈕,“狙擊點收到。”
蘇飛的目光有一瞬間偏了過來,但是很快又回到了瞄準鏡中。
“目標車輛剛剛經過隘口,預計還有十五分鍾到達射擊範圍內。”
夏魏君偏了偏頭,“明白。”
“韓玦?”
“不然呢?”夏魏君又恢複到自己剛剛的那個動作,趴在他的身邊,“你難道還以為這個時候了,中心核流站還能專門用隊內頻道給你來個心理疏導?”
“說重點。”
“目標車輛還有十五分鍾就會到達你的射擊範圍,”夏魏君瞥了一眼手表,“不……是十四分鍾。”
蘇飛覺得自己聽到了身邊的狙擊手咬牙切齒的呼吸聲,他轉過頭去看著比自己還要小一點但是側臉輪廓已經漸漸明朗的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心微微的歎息。
“轉回去看著你的觀察鏡。”他的語氣好像也有點咬牙切齒。
蘇飛轉回去趴好。
寂靜了片刻之後,盧曄的耳邊落下“噗哧”一聲。
仿佛春天一朵花綻放時的聲音。
隨即一陣清淺的仿佛隨風而來的櫻花香將他包裹起來,他眨了眨眼睛,連遠處沙丘上的顆粒都變得清晰起來。
“別緊張啊隊長。”蘇飛的聲音聽著仍舊不那正經,“風能到的地方,都是你的。”
你的向導,精神體可是風啊。
十點半。
躁動的日光無時無刻掃射著大地,幹涸的沙丘呈山狀連綿起伏。
改裝過的越野車高速行駛時,引擎的聲音更早到達兩個人的耳朵。
一隻羽色豔麗的茶隼衝上天,在櫻花香的暖風愉快的繞著這個謝右專門挑選的觀察點飛了好幾圈。
“九點方向,三輛越野,車距十米,第二輛蓋住了貨箱不知道麵是什。”
雖然已經加強了隊友的五感,但是夏魏君還是嚴謹的履行一個觀察員該做的事。
“距離七百米,傾斜角度28度。”他頓了頓,突然笑起來,“風……你想要什樣的風?”
盧曄沒理他的惡趣味,食指輕柔的撫過槍身,扣上扳機。
瞄準鏡已經對準了第一輛車的油箱。
他開槍了。
穿甲燃燒彈精準擊中車輛的油箱,巨大的聲響隨後而至,公路邊挺拔的胡楊在爆炸掀起的熊熊火光中變得扭曲。
又是子彈上膛的聲音。
這次是穿甲彈,直擊第二輛車的駕駛員腦部,血花濺射在車窗上,駕駛員的身體已經倒在了方向盤上。
蘇飛甚至看清楚了他臨死前恐懼的目光,瞳孔上清晰的倒映著離他不遠的大火。
“我有點興奮。”他舔了舔嘴唇上的死皮,決定聽耳機那邊的建議,下次還是把水袋和吸管帶上。
畢竟這是整個隊伍最會養生的前狙擊手預備役成員。
“冷靜,注意呼吸頻率。”盧曄端著手的M4A1,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語氣有些警告的意味,他都已經聞到那股濃烈到嗆人的清酒味了。
到底還是有一點超出預期的情況。
第三輛車上似乎載了炮彈,在油箱爆炸後引起了又一次更劇烈的爆炸,巨大的氣浪朝著四麵八方迅速擴散。
蘇飛下意識的把盧軒按到自己身下,誰也不知道當年軍校第一名畢業的人居然真的瘦到能縮在他的懷。
盧曄第一時間把他的聽力和痛感調低,誰也不知道全軍區都威名赫赫的神槍手其實是個怕疼怕癢的小孩。
深灰色仿佛還帶著火星的蘑菇雲緩緩的朝著蔚藍無雲的天空升上去。
爆炸的餘韻消散,蘇飛吸了吸濃鬱的清酒味,覺得自己還是酒量不太行。
他扒拉開盧軒還壓著他的整條手臂和半邊身體,“沒事吧?”
後者遞給他一個茫然的眼神。
哦媽耶,忘了把他的聽力調回來了。
觀察員朝著自己的狙擊手露出了生平最人畜無害的笑容。“我說我們走吧,後麵的事情就交給吳先生和皇子殿下了。”
離觀察點不遠的沙丘後麵停著一輛狐式越野,蘇飛自覺去了駕駛位。
一向很少主動提起話題的盧曄突然問,“年初那會兒,核流站是不是把何儲弄到機槍組去的?”
蘇飛眼睛都沒眨一下,張口就胡扯,“他還年輕,又沒有向導輔助,不適合這種會影響血液流通可能導致大腦萎縮的位置。”
盧曄轉頭看著他理不直也氣勢如虹的模樣,眨了兩下眼睛。
意思很明白:你在講什?
車胎剛好碾過一塊石頭,顛的蘇飛被彈了起來,他忍不住“唉喲”了一聲。
一直不見蹤影的茶隼又飛了回來,上體紅褐色和石板灰色相間的羽毛豔麗而富有光澤,它停在蘇飛的肩頭,用喙順了順他的劉海。
溫順的哪像是一隻隼——在戰場上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精神體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的是哨兵的心理。
蘇飛笑的彎起眼睛。
清酒的味道這時候變得柔和綿長了許多,清清淺淺的偏偏又盈了他滿身。
櫻花香的風又徐徐的吹了起來,茶隼高興的發出一聲鳴叫,衝上高空,在陽光的照耀下羽色越發奪目起來。
“沒出息。”夏魏君仰著頭罵了一句。
但也沒把精神體召回精神圖景。
蘇飛笑的沒了眼睛。
沙漠的落日才是最好看的,大片大片瑰麗的火燒雲幾乎是要垂到手邊,仿佛一朵巨大棉花糖的雲被渡上金邊,又漸漸模糊出藍紫的暈染。
蘇飛坐在基地用黃土壘的外牆上,兩條腿晃蕩著,手捧著一個雙筒望遠鏡。
油彩已經洗幹淨了,露出一張高中生的臉,軟綿綿的沒有棱角,清秀到甚至有些寡淡。
“喂,夏魏君,不要把你的茶隼放到我的精神圖景去行不行?”他頭也沒回的說。
“它自己要去的,我有什辦法?”站在他身後的人不知道什時候又把那副平光眼鏡戴上了。
“我總不能把它抓了,把毛拔了,烤給你吃吧?”夏魏君繼續說。
“......”蘇飛再一次覺得自己當初把何儲給趕走是多的正確。
要不然天天留這個人在狙擊組,夏魏君還不得跟著他學的懟天懟地懟空氣啊?
難得能把聒噪的不行的人堵到沒話講,蘇飛眯起眼睛。
“舒服。”
“夏魏君你怎站著睡著了?把眼睛睜開啊!”
“……閉嘴。”
“切。”
等最後一絲光線都隱沒的時候,蘇飛也覺出了一點不對勁的味道。
他蹲到夏魏君的身邊,“皇子殿下他們怎還沒回來?”
後者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偏頭看著他,“我們回基地的時間是?”
“中午一點五十七。”
蘇飛把望遠鏡掛到脖子上,“也就是說從任務點回到基地大約需要5個小時,現在已經快八點了,皇子殿下他們隻要在三點之前撤離現在就應該已經回到基地了才對,原本的作戰計劃需要這多時間嗎?”
“作戰計劃我們完成狙擊任務後單獨撤離,機槍組、指揮組和後勤組完成善後再撤離,預計善後時間是兩個小時,他們應該在中午一點左右就能撤離。”夏魏君默契的知道他想問的是什。
“糟糕,他們有危險!”
蘇飛手一撐就從十多米高的外牆跳了下去。
夏魏君的身體比大腦更快做出反應,一腳踏上外牆,也跳了下去。
“咳咳。”負責人站在核電分站的基地大門口,神情嚴肅的看著他們倆,“蘇飛,夏魏君。”
“到!”在聽到代號的瞬間回歸到軍人的狀態幾乎不需要反應時間。
“緊急情況!”
離分隊駐守的分基地有兩個小時車程的沙漠小鎮就是韓玦他們的信號最後一次出現的地方。
小鎮有幾條風景如畫的蜿蜒土路,圍繞著一個小型廣場和一座泥土建造的教堂。
它自十六世紀起就在這兒了,幾百年的時間似乎沒有變過樣子,高矮錯落的塗色屋頂,髒兮兮的牆麵上有剝落後殘餘的塗鴉。
宇宙曆二十一年,他們開始有意識的把喪屍朝著這個西邊的大沙漠驅趕的時候,這個小鎮是第一批淪陷的地方——完全被喪屍占領。
現在分基地的這些年輕人對於這個小鎮所有的記憶大概就是那一年在電視新聞偶然晃過的一眼。
那樣血肉橫飛的畫麵在小時候是禁止他們觀看的。
那會兒所有的家長都抱著同樣的希冀,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分化成普通人。
在這個末世,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可是為人父母者,隻想他們能活著。
觀察員從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宿舍偷了一瓶牛奶,一邊喝一邊飛快的瀏覽資料。
苦中作樂。
蘇飛就坐在他旁邊,幫忙舉著燈。
“資料說懷疑這次是新的亞種,接到韓玦他們的求救信號不到五分鍾他們就失聯了,隻知道數量不少且行動有序。”夏魏君翻完了一遝資料,最後就說了這一句話。
咬著牛奶吸管眨巴眨巴眼睛。
“沒啦?”蘇飛問。
“沒了。”夏魏君答道。
“這多資料……”
“這多資料八成都是上麵的猜測,我覺得對我們的任務沒有什實際意義。”夏魏君偏著頭,“你覺得呢?”
蘇飛還是高高的舉著那盞探照燈,燈光剛剛好落在他俊挺的五官上,睫毛上像是跳躍著流金的蝴蝶,朦朦朧朧一片光影。
遊走在夢與現實的邊緣。
“你別真像那人說的傻吧?”蘇飛一把奪過探照燈,“快點再檢查一下裝備,下麵的路車開不進去我們得徒步了。”
韓玦的脊柱中彈了。
他那隻渾身雪白隻有翅膀尖端和後緣染著一線黑的漂泊信天翁將他護在一雙巨大的翅膀底下,除了謝右和那隻漂亮的玉足海東青誰也不讓靠近。
連千予宸想幫他處理傷口都被它趕走了。
問題是,向導受傷後的哨兵狀態也並不見得有多好,他正靠在藏身的半截土牆上半耷拉著眼皮。
千予宸在謝右的授意下給他注射了抑製劑。
“好點了嗎?”高大俊朗的醫療兵語氣意外的溫和。
豆大的汗珠不斷的從謝右的額角滾下來,他咬著牙不讓精神圖景被莫名而來的風暴吞噬,一整天的高強度作戰讓他的精神圖景一片狼藉,偏偏此刻他的向導也沒辦法為他梳理。
隻能他自己硬抗。
他轉了轉頭看著在信天翁的翅膀下閉著眼睛仍舊眉頭緊鎖的韓玦,然後對著他點了點頭,“還行。”
“我覺得你不像是還行的樣子。”千予宸嘟囔了一句。
“哥!”蹲在地上幫蘇靜修通訊設備的千瑟汐突然回頭朝他招了招手,“過來幫忙!”
雖然不知道自己一個醫療兵能在這上麵幫什忙,但千予宸還是挪了過去。
“怎了?”他問。
千瑟汐沉默了一秒,指了指趴在地上手還握著調試儀的通訊員,“你給蘇靜擦擦汗吧,我看她怪辛苦的。”
“啊?”蘇靜抬起一張白嫩嫩的包子臉,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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