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世界很溫柔 (xinshuhaige.com)”
下課鈴聲已經響過了五分鍾。
數學老師罔顧了那悅耳的放學鈴聲,手中粉筆在黑板上的圖形加出一道輔助線,對著立體幾何戳戳畫畫講個不停,盧曄雙眼盯著前方,手的鋼筆卻已經蓋上了蓋子。
他幅度很小地偏頭往玻璃窗外瞥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那頭標誌性的奶奶灰。
若無其事收回目光,盧曄重又拔開鋼筆帽,依樣畫葫蘆地勾上那條線,假裝沒發覺外頭望穿秋水的人。
剩下幾分鍾好像過去了一整個蟬鳴的夏季。
目送著老師夾著三角板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盧暄一溜煙跑了進來,小小聲地抱怨,“學長你們老師真的好喜歡拖堂啊。”
把打開的數學習題冊和一包牛奶糖一起擺在桌子上,盧暄彎起眼睛笑咪咪看著正襟危坐的男生,手指往空白的某處一戳,“這道題我不會寫,麻煩盧曄學長教教我可以嗎?”
“拜托啦。”他雙手合十,一副可愛狀。
盧曄把那包花胡哨印著不知道哪國文字的糖撥到一邊,看了眼他不會寫的那道題,一臉無奈,“我好像上周才給你講過。”
“啊?指錯了,指錯了,這道!”他迅速伸手往後嘩嘩翻了兩頁。
“你確定是這道嗎?”
盧暄定睛一看,他指的那道題上頭白紙黑字好死不死印著第三章,想起自己昨天才跟盧曄說過這周數學課不會開新課程,他懊喪的耷拉下了腦袋。
懷著被揭穿後的忐忑與惴惴不安,盧暄使勁兒拿眼睛偷偷瞄對方。
盧曄看起來倒也沒生氣,或者說他無論心情如何,臉上都是同樣的表情。
他撕開那袋牛奶糖自己吃了一顆,又剝開一顆塞給盧暄,騰出手來摸摸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要不要跟我去學校餐廳吃晚飯?回來再給你補習數學。”
“要要要!”
盧暄猛地抬起頭來,怕他反悔似得瘋狂點頭,整個人像一隻啄米吃的小雞。
學校餐廳很是嘈雜,剛放學的住宿生從各個樓層的教室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地出來,藉著溫暖的食物甩去擾人的化學方程式與受力分析圖,重又恢複中學生的勃勃朝氣。
盧曄從口袋掏出餐卡來,在鼎沸的人聲微微低頭湊近他,“你想吃什?”
“學長吃什我就吃什!和你吃同樣的東西就好啦。”盧暄乖巧地舉起右手,奉上一個大大的溫暖笑容。
“那就年糕湯好了,你從前吃過嗎?”
他搖了搖頭。
盧曄取餐回來時,盧暄端端正正鼓著腮幫子叉手坐在角落,臉上好似寫著“好期待我想吃”六個字,像隻望眼欲穿的小鬆鼠。
溫熱的年糕湯在白瓷碗搖曳出氤氳的水汽,像夢境橫亙在兩人中間,盧暄被這熱氣與幸福感熏地陶陶然,恨不得這頓飯永遠也吃不到盡頭。
如果以後能一直和盧曄吃飯就好了。
他一口口咬著年糕,想吃完這塊就開口提要求,但這單純的少年心事揣到碗都見了底,也還是沒敢說出來。
反倒是對方看出了什,放下勺子問,“你有話要說?”
“是這樣的……以後晚上我可不可以就跟你一起在學校餐廳吃飯啊?這樣就能請教更多題目了……還能沾染一些學霸氣息。”眼一閉心一橫,盧暄語無倫次地說完一番話,心想死就死吧,最壞也就是不答應而已。
盧曄微微皺了皺眉,卻並沒有什異議。
他居然同意了,盧暄飛了起來。
那天晚上他揣著滿心快樂回到家時,夏魏君一家人正齊齊整整在他家做客,媽媽溫柔地迎上來問他晚飯吃過沒,他笑嘻嘻說放學後去向學長請教問題,順便一起在學校餐廳吃了晚飯。
媽媽看到兒子努力自然開心地不得了,笑地眉眼彎彎端來一杯熱牛奶給他,終究還是有些擔心兒子身體吃不消,殷切地再三叮囑,學習固然重要,但也一定要當心身體。
他抱著牛奶小口小口喝,嘴角都沾上了白色的奶沫。
媽媽忽然想起什,問正坐在沙發上閑閑吃水果的人,“魏君啊,暄兒說的那位學長是不是你的同班同學?”
語帶探詢。
一口牛奶不上不下嗆在嗓子,顧不上埋怨媽媽又當著客人叫他乳名,盧暄迅速開啟了瘋狂擠眉弄眼模式。
“是我同班同學,經常勤工儉學還是每次都穩坐年級第一,每年助學金和獎學金都是他拿,為人也陽光溫和,品學兼優沒得說。”盧曄伸出個大拇指比了一下,“阿姨您就放心吧,盧暄跟著他補習進步蠻快的。”
盧暄聽得卻差點把牛奶一口噴出來,盧曄……為人溫和?
想到自己費時費力接近那座人形冰山還險些被凍成皮皮蝦的曆程,他的嘴角有點抽搐。
旁邊始作俑者才不管自己把三七二十一說成了三七四十八,自顧自天花亂墜吹了一通,還不動聲色朝一旁丟眼神,怎樣,我夠意思吧?
媽媽笑開了花,徹底放下心來,想了想卻又憐惜地皺起眉頭,“真是個好孩子呢,暄兒,你請他幫你補習已經很麻煩別人了,以後盡量不要再讓他請你吃飯,知道嗎?”
“知道啦,媽媽。”
“我們暄兒是高中生了,不是小孩子了,要學會體諒別人呢。”媽媽笑意盎然。
“呀?盧暄,你的臉怎這紅?”
夏魏君從教室另一端的座位上皺著眉頭走過來,手背虛虛貼上他的額頭,“有點燙啊,你是不是發燒了?”
貼上來的手帶著絲絲涼意,盧暄舒適地順勢蹭了蹭,像隻家養小貓。
盧曄眼神一黯,低頭看向習題冊,卻還是忍不住擔心地抬起了頭。
“啊,是嗎?”盧暄本能地自己試了試體溫,從口袋掏出手機對著屏幕照,“好像是有點紅啊,發不發燒……我也不知道。”
“我還是去醫務室測一下體溫好了。”
“讓‘盧’學長陪你去。”夏魏君把收回來的手鬆鬆垮垮地插在校服口袋,挑眉衝著他鄰居小弟弟笑出一臉壞樣。
盧暄沒什底氣地看了眼別過頭去的男生,本來沒什感覺的頭似乎真的開始暈了起來。
他暈乎乎轉頭往外走,“不用啦,我自己去就好,如果真的發燒就打電話讓司機過來接我。”
盧曄會不會跟出來呢?
隱隱有那一點微弱的期待生了根又迅速地破土而出,盧暄忍不住買了一手夢想,有意放慢腳步,他屏息豎起了耳朵,卻沒聽到後頭有任何椅子被拖開時的摩擦聲響。
耳朵耷拉下來,他難得有了些少年的煩惱,摸出手機想給司機打個電話,手指劃啊劃地剛找到號碼,卻被扣住了手腕。
熟悉的味道順著衣袖盈上來,仿佛口袋都被塞了鬆鬆軟軟曬好的棉花,輕飄飄往外冒著皂角的清新氣息。
盧曄拎著個水杯站在後頭,他脫下校服外套嚴嚴實實罩在發燒的小孩身上,把那雙有點涼的手往袖口塞塞好,捏著拉鏈拉到最頂端,又扯出衛衣帽子扣在那頭灰發上。
他退後端詳了端詳,像是很滿意自己的成果。
“走吧,帶你去校醫院。”
盧暄跟在後頭,小孩子似得從袖子探出兩根手指捏緊他的衣角,右手卻摸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發出去,“魏君萬歲!”
盧曄看著牆上時鍾的分針走過兩個格,探手把體溫計從小孩胳膊間抽出來,不留神碰到了腋窩,癢得盧暄忍不住笑起來。
“三十八度五,還笑。”夏魏君的語氣難得帶了幾分火氣,瞪他一眼,把體溫計拿去給校醫看。
“啊,流行性感冒,要掛水了。”校醫熟練地彎腰開處方,“同學有藥物過敏史嗎?”
“青黴素,其他沒有了。”盧曄替他回答。
“好,去旁邊輸液室等著吧,帶好東西。”慈眉善目的校醫用目光往旁邊的房間示意。
“害怕打針嗎?”盧曄把人安頓在靠近暖氣片的沙發上。
“還好啦。”盧暄可愛地吐了吐舌頭,“我從小身體就不怎好,三天兩頭要打針,早就已經習慣了,不太害怕。”
“啊,不對不對不對,我害怕的!”
他悟道者般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大拐彎,因為改口太快險些咬了舌頭,好在盧曄壓根沒打算揭穿,倒是開玩笑地問,“如果以後我來給你打針,你害怕嗎?”
“那當然是不害怕啦!”盧暄答得相當順溜,“那我巴不得天天打針呢。”
“天天打針?校醫院可不歡迎你。”校醫端著托盤走進來時正聽到個尾音,覺得這男孩子實在可愛,忍不住逗他,“紮左手還是右手?還是兩隻手左右開弓?”
依然是盧曄回答,“他習慣紮右手。”
醫生綁橡皮筋的動作一頓,緩緩笑開,“你是他哥哥嗎?挺疼弟弟的啊。”
被問的人還沒如何,盧暄先訥訥地紅了臉,幸虧他本來就在發燒,臉頰帶著些潮紅,倒也看不出異樣來。
輸液室原本便沒幾個人,藥水掛到還剩半瓶時空空蕩蕩隻剩下了他們倆,盧暄緊緊靠著他心心念念的學長,瞳仁亮得像掉進了滿天星子,簡直快要掩不住頭的灼灼光芒。
這光芒晃得盧曄有點兒眼花,有點想伸手遮住那雙過分明亮的眼睛。
“那個,上次夏魏君帶我輸液,你其實是跟在後頭的吧?”
“……”盧曄眼觀鼻鼻觀心。
盧暄小心翼翼湊過去,蜻蜓點水地親了親他嘴角,感受到對方體溫的那刻又立馬觸電般縮了回來,他戰戰兢兢看著對方,一顆心砰砰跳地整個星洲都能聽到。
他覺得自己大概是被燒糊塗了。
盧曄忽然笑了起來,盧暄很少在他臉上見到這樣春風化雨的笑意,一時怔怔地看住了,不知道是該揉揉自己眼還是還扯扯對方臉。
“盧暄啊。”盧曄一本正經地開口說道,“這可是我的初吻,感覺吃虧了。”
“其實……並沒有吃虧。”
少年像抽中了什幸運大禮樣笑成一朵喇叭花,湊上那雙弧度精致的唇胡亂又啄了幾口,“那你的初吻、第二次、第三次,都被我占有了。”
盧曄摸了摸他因為輸液而冰涼的雙手,起身倒來一杯熱水,把溫熱的水杯輕輕地墊到了他的右手下頭。
暖意從指尖一點一點蔓延上來,驅散了藥水流入血管時帶來的寒冷,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隻有透明的液體從管子緩慢無聲的滴下來。
一滴一滴,墜落出溫柔的曲線。
周末下午的操場看台上坐著兩個穿校服的少年,高點瘦點的那個捧著本書專心致誌地看,小一些的那個靠在他旁邊。
“學長,我有點選擇困難。”盧暄擺弄著新拿到手的機子,“還是第一次換蘋果手機,這個appleid的安全問題該設置什啊?他們給了好多選項。”
盧曄放下書湊過去,“應該都可以吧,挑你容易記住答案的問題,”他虛虛指了指屏幕,“前兩個就很好啊。”
“那就這兩個好啦。”盧暄沒骨頭似得又往人身上靠了靠,把頭擱在他哥瘦削的肩膀上,“你就讀中學的名字叫什?這個好記得很。你中學時最喜歡的電影明星或角色是誰?”
少年重複念了幾遍,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手指靈巧地按了幾下,像個考了滿分的小學生似得舉起屏幕給他看,一臉求誇獎求摸頭的沾沾自喜。
上頭赫然填著“盧曄”兩個字。
盧曄嘴角不自禁地揚起來,盧暄從那嘴角的弧度判斷出他心情不錯,於是跟著露出個得逞的小狐狸笑容來。
“為什要寫我?我又不是什電影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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