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紐世界·終章(29)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霜華月明 本章:樞紐世界·終章(29)

    “他說世界很溫柔 (xinshuhaige.com)”

    “這個,這個,不要。”範芶買單的時候,何源之給她打了個電話,她瞥了一眼,按掉了,從錢夾抽出一張黑卡,對著店員樂開了花的臉愉快地翹起嘴角,“剩下的,都給我包起來。”

    到底是大牌子,店員除了會忽悠人,動作也麻利,沒一會兒就給她包得整整齊齊,紙袋子錯落有致地摞在角落,甚是養眼,比何源之那個王八蛋可愛多了。

    店員相當善解人意地走過來詢問她,“東西太多,為了不耽誤您繼續逛,一會兒我們給您送到府上?”

    她擺擺手,指著那個穿條紋西裝的人影,“這次不用,他拎著。”

    何雨委屈巴巴地接了滿手紙袋,“您這是連坐啊。”

    “放心,不誅你九族。何源之比我狠多了,他今天把你派過來什意思你不清楚?替你們總經理將功補過,明天他可該誇你一頓。”

    何雨一縮脖子,估計是想象了一下何源之誇人的樣子,嚇出了一腦門汗,期期艾艾地說,“範小姐,真不是我們總經理的錯,謝氏的老板約了今天簽合同,總經理能不去嗎?”

    她歎了口氣,“不能不去。”

    何雨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聽她放軟了口氣,立馬就順杆爬,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用愛感化封建君主,絮絮叨叨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是呢,總經理今天讓我過來就是為了……”

    範芶卻懶得聽他打太極,一抬眼,截住他的話頭,“讓我少花點錢?”

    何雨被我這一搶白,呆了半天隻捋出了一個字:“呃……”他掙紮著斟酌措辭,“您這個買法,也委實太豪放了點……總經理也不是買不起,就是讓您別總是……”

    他說到這兒就沒下文了,範芶估計何源之根本沒告訴他“我總是”怎樣,他也摸不準何源之的真實性格。

    範芶把高跟鞋重重地往地上碾,想說些什表達不滿,卻最終什都沒有說。

    唉,算了,她不能跟某些人一樣,她得留點口德。

    於是甩下一句話給何雨,“要他停了這張卡,要他自己來說……誒,你別走了,就進這一家。”

    “何總,合作愉快。”

    何源之抬起右手,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表,有點心不在焉,談了三個多小時,他還沒記住對麵這個謝氏的總裁叫什,“合作愉快。”

    “能和你們合作是我們謝氏的榮幸,方便的話,我在香格拉訂了位置,簽完合同……”

    何源之看一眼助手,助手頓時聞弦歌而知雅意,臉上架起標準微笑,“謝總太客氣了,剛巧我們總經理今晚有約,剩下的事宜您和我交接就好,這邊請。”

    會議室散得差不多了之後,何源之閉上眼睛,鬆了鬆係得一絲不苟的領帶,吩咐秘書,“叫何雨發位置。”

    秘書忙不迭地回道,“在星月路的和平飯店。”

    何源之睜開眼睛,像是早有所預料似的,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他想,還來得及。

    範芶沒想到聖誕夜逛商場居然能碰到法國小帥哥們,非常熱情地衝上去打招呼。

    拜何源之所賜的五毛錢法語終於派上了用場。

    何雨在一邊看得冷汗淋漓,範芶聊得熱火朝天,並且仔細問出了小哥哥們的需求,拍胸脯保證這地界她很熟,小哥哥們相當不諳世事,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語言相通的,三兩句便被她誘騙走了。

    不得不說歐洲人的骨架就是賞心悅目,肩寬腿長,一個比一個衣架子,範芶靠在扶手椅上指點江山,逛得不亦樂乎,到最後不顧小哥哥們欲言又止的眼神,大言不慚地包下了買單的重任。

    要是沒有被何源之當麵撞破,似乎會更美好一點。

    黑化的總經理大人冷著臉,說話都變成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的模式,可見是急火攻了心,“你要是再亂刷我的卡,我就掰斷你的手指頭。”

    “……”

    麵子可以丟,但場麵不能輸。

    “喏,拿去。”範芶不由粗魯地把錢夾整個塞到他手,連同何雨和那一摞紙袋,全都推向他,“都是你的。”

    他愣住了,大概完全沒想到事態的走向,範芶的心思一向難猜,一時間,他有些不知所措。

    偏偏她還半真半假地嘲諷道,“你的東西還不夠多嗎?”

    何源之不說話,範芶也不想等他明白過來,轉身就走。

    其實她也不知道去哪兒,他失算了,她又何嚐不是。

    她很少會把關係弄得這僵,但是今天……是她的生日啊。

    事已至此,範芶對著玻璃櫥窗精致的資本主義產物哀愁地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隻有捱過今天晚上,明天再去跟他服軟,勉強保住那一點可憐的排麵。

    至於為什是她去服軟而不是他,因為……她也知道自己今天這個脾氣鬧得沒有道理。

    可惡,竟然在她生日這天出這種蛾子。

    何源之打電話給她,她掛了,不是傲嬌,隻是沒想好台詞,來來回回四五次,她驚訝於何大人百年一遇的耐心。

    商場的廣播響得很不應景,聲音甜美的廣播員用明顯壓抑著興奮的聲音說,“請問何源之先生的女朋友還在商場內嗎?何先生在廣播處等您。順便說一句,您先生真的很帥。”

    範芶忍不住笑了一聲,閉上眼睛都能想到他皺著眉頭的臉。

    她決定借坡下驢,果斷打電話給他,“別丟人了,到三樓C出口找我,我要是何雨以後就拿這件事要挾你給我加工資。”

    總經理大人在那頭沉默了兩秒,誠實又殘忍地說,“他不敢。”

    真是可愛。

    她低頭偷笑,他又問:“笑什?”

    “沒什,我看見你了,在樓梯轉角,腿長就是好啊。”

    何源之大步流星地走過來,然後用一種別扭的聲音說:“別瞎跑。”

    範芶眯著眼睛仰著臉看他,“我沒瞎跑,等著你來找我呢。”

    “有什事,你要和我說。”

    範芶笑嘻嘻的,“沒有什事。”她相當放肆地彈了彈他的額頭,見他把眉毛擰得死緊,她不由伸手推開他的眉峰,眨眨眼感歎道,“怎了,女人很難懂嗎?”

    何源之偏過頭,望著她,想起了他們那時的相遇——

    女孩在星洲新城買了一套房子,新城剛開發不久,配套設施還不完善,地鐵沒修通,她隻好擠著公交上班。

    途中要經過一條隧道,白班的司機為了省電從不開燈,老是氣得她罵娘。

    她有一點輕微的幽閉恐懼症。

    從九歲起,她沒有坐過一次電梯,沒有去過一次鬼屋,沒有看過一場電影,沒有辦法接受獨自一人置身於地下停車場,沒有辦法在商場的試衣間試穿衣服,甚至抗拒出現在人潮湧動的廣場中央。

    而燈火寂滅的隧道,她將眼睜睜地看見光亮遠離。那種感覺很不好,像被無窮無盡的海水包裹著,溫柔又孤絕。

    範芶知道她會出去的,一分三十七秒之後,碰上那個總愛換擋的師傅,就更久一點。

    最苦惱的時候也想過賣掉房子,可是新城的地皮已經開始升值,比她買下來時的價格高出不少,到了這個年紀,為了這種理由放棄一套房子未免太不明智。

    範芶今年二十二歲,成功渡劫的應屆畢業生,在外資企業做翻譯,正捱著三個月的轉正期,每天都像提心吊膽地輾轉在一個又一個考場上,沒空考慮要不要搬個家。

    求生不易啊,她恨恨地嚼著速食三明治,痛罵吸血的資本主義。

    轉正期的倒數第二個周末立夏了。

    她正在空調房渾渾噩噩地補眠,經理卻破天荒地打來了電話,大意是下周公司會空降一位大人物,總公司美籍華裔的營銷總監。

    因為旅美的緣故,本來是不需要翻譯的,但是她本人口語很好,負責這方麵的前輩很不巧生病了,於是這位大人物就落進了她的手。

    範芶下意識地想要回絕,剛張開嘴,就聽見那邊語重心長地說:“小範,你也知道,我們公司一直很看重員工的應變能力,評標給了很大份額。”

    “咱們是做商貿的嘛,這一行的天氣是變得快,應該的。”她緊巴巴地回應,附上兩聲幹笑。

    經理滿意地掛了電話。

    範芶轉手把手機往床頭櫃上一撂,繼續蒙頭大睡。

    沒兩分鍾,她踢翻被單,一個鯉魚打挺幹嚎起來:“為什是我啊!”

    範芶的公司主做遊戲外設,總公司負責設計研發,他們負責產品銷售。

    涉及到這方麵的專業術語實在太多,她沒日沒夜地做了好幾天功課,靠著外賣軟件草草地解決三餐。

    結果害怕臨場神經萎靡,淩晨兩點又放下手頭的資料,趕著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早等公交時遇到鄰居,大嬸心疼得不行——

    “昨晚上熬夜了吧?來來來。”硬是塞給她一杯豆漿加兩個包子。

    那是五月五號,範芶一直記得。

    有個姑娘在車到站時飛奔向站台,範芶特意在門口等了她一下;麵容疲倦的中年男人給買菜回來的老人家讓了座;車上像往常一樣擁擠,摩肩接踵,轉個身都困難。

    穿山隧道漸漸近了,她鬱悶地閉上眼睛,那隻吃完早餐後尚還油膩的手僵硬地垂在身側,另一隻手機械地抓住欄杆,輕輕地屏住一口氣。

    公交車一頭紮進隧道,初夏的暑熱乍然消失殆盡,隻留下絲絲縷縷流竄的帶有灰塵氣味的風。

    她開始出冷汗,完全無法控製地感到恐慌,手腳無意識地發著抖,臉色蒼白。

    幽閉恐懼症患者最令常人費解的一點是,明明是絕對安全的環境,患者卻會產生強烈的恐慌,主觀臆斷無法逃離這樣的環境而感到害怕。

    範芶強忍住想要破口大罵公交司機的焦躁感,默默地計時。

    旁邊的乘客似乎被她嚇了一大跳,向後退開了一小步,試探著問道:“你沒事吧?”

    男人褐色的瞳孔在隧道燈的折射下散發出一種詭異的金色光澤,她有些呼吸困難。

    她衝那個男人擺了擺手,男人就像隻胖頭魚般立刻滑進了車廂後部,一秒鍾也不多留。

    她攥緊了拳頭,用盡所有能調動的力氣咬住下唇。

    這是她每天必修的功課,做的最差的時候曾經昏倒在車廂,現在,差不多可以打個及格。

    範芶的心理醫生得知隧道的情況後誠懇地建議她堅持乘坐公交。

    醫生采用一種叫做“係統脫敏”的方法來治療她,他認為在接受廣場和球場等地後,車廂是下一階段所要麵對的場所。

    範芶一直很配合治療,即使這一次的挑戰格外大,他也硬著頭皮堅持了下來。

    無望的四十五秒,範芶喉頭滾動,覺得自己幾乎就要失去控製了。她想衝到駕駛座前惡狠狠地質問司機,或者打碎玻璃奪路而逃,但是她很清楚,玻璃不會被打碎,司機也沒有錯,出問題的是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在她最焦躁最無望的時候,一雙手,以謹小慎微的態度,輕輕地覆在她的手上。

    骨骼纖細修長,指尖有一層薄繭,幹燥而溫暖,像服帖的織物,讓她想起童年時期每一次不得不置身黑暗的時候習慣性抓緊的母親的手。

    一樣留有薄繭,一樣的幹燥溫暖,令人留戀。

    範芶怔住了,甚至忘記甩開這位失禮的人。這種微妙的熟悉感串聯起了潛藏的記憶,她忽然沒來由的胸腔一酸,就好像自己終於不是一個人了,就好像自己終於不再像溺水的人沉向不可測的深淵一般無力,就好像她的雙腳終於踏在堅實的土地上,再一次有了對抗黑暗與夢魘的底氣。

    語言如此蒼白,無法形容那一刻的動容。

    餘下的時間仿佛被神之手撥快了,公交車悠悠地駛出隧道,陽光落下的那一刻,那雙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範芶努力地朝那個方向張望,可車廂擠滿了人。

    她弄丟了。

    事關轉正的會議上,範芶心不在焉。

    營銷總監的名字叫何源之,長了一副好好先生的樣貌,細眉細眼,出人意料的年輕,說話的時候總是溫溫吞吞的,風度也很好。

    讓人奇怪的是,範芶伸出手問好時,他抿起唇擺了擺手。

    她的腦子漿糊一片,對方又官壓一頭,就此作罷。

    同聲傳譯的過程著實叫人捏了把汗,範芶心不在焉,好幾次沒能跟上總監,不過總監大人好像刻意留心著她似的,她沒聲兒就微微一頓,她緊趕著翻完了,才往下講。

    一場會議下來,因為他的照拂,顯得範芶的工作質量格外高。

    經理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遞來一個滿意的眼神,拿著文件離開了。

    範芶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打算去向總監道個謝。此舉有阿諛諂媚之嫌,她特地等總監周圍的人都散了,才小跑著趕上去低聲問:“我是您的翻譯,還記得嗎?”

    “是你啊。”何源之停下腳步,側著身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範芶先前已經打過幾次腹稿,背書一樣流利地說:“我今天遇到了一點事,狀態不太好,難為您一直遷就我,謝謝。”

    何源之隻是衝她微微一笑:“沒事的。”然後轉身走了。

    她鬆了一口氣,暗想,大老板就是不一樣,哪怕半點架子也沒端,也挺嚇人的。

    再回到大辦公室,範芶對著電腦枯坐了半晌,還是沒能弄明白公交車上的事,最後隻能簡單地歸結於某個無言的好心人看他實在不舒服的舉手之勞而已。

    她不肯說,也懶得去想,她對那雙手究竟是怎樣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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