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從空中寂靜而下,細密到無聲。電光在漆黑的雲層中遊走,宛如孕育著災禍之胎的巢。龐大的城市在黑夜中點亮了一層層的燈光,將黑暗照亮,既像是壯觀,又似是飄搖。
大雨和霓虹之中,機場航站樓,有拖曳著旅行箱的男人向下俯瞰。
“這個城市,就像是燒著了的火柴盒子一樣啊。”
旅行箱在窗邊撐起,他雙手插在西裝的口袋,眺望著這一座黑暗之城。雲層中閃耀的電光為他在身後投下了拉長的影子。
影子像是被束縛在籠中的猛獸,扭動掙紮,掀起地上的微塵,在重重封鎖之下顯露出一絲無以言喻的狂暴。於此相對應的,是這個男人身體中不可動搖的沉重氣息,就像是盤在麵前的高加索山脈,千載屹立,巋然不動。
他不高,也不魁梧,普普通通,甚至比陪伴在身旁的助手要矮半個頭,在以骨架寬大著稱的俄羅斯人中也略微有些矮。
可當他從飛機走下時,所有人都覺得龐大的航站樓哀鳴了一下,像是被巨獸踐踏在身上,即將扭曲坍塌。
錯覺很快就消失無蹤,值班人員隻當做是漫長加班之後的幻覺。
穿著西裝的男人跟在他的身後,微微地彎腰,低聲勸解:
“先生,不得不,您選擇這個時候進入中國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因為屈青陽的關係,有關部門已經將我們列入了恐怖組織的名單,如果……”
“用不著擔心。其實我早過。我一個人來也是可以的。我又沒有你們那容易死掉。”
男子拖著金屬行李箱,無所謂的搖頭,窗外的電光閃耀,照亮了他脖頸下麵顯露出的刺青一角——那是雙頭之鷲和蟒蛇廝殺的慘烈景象。
“可您畢竟和屈青陽的身份不同。”
助手的眉頭皺起來:“我們收留了他這多年,您還不清楚他究竟是什樣的人?他回到這並不是為了雙頭鷲和我們,而是為了他自己,為了複仇……”
“無妨。”
男子依舊淡然:“我不介意他因為自己的目的去使用雙頭鷲。”
“可是……”
“沒有可是。我知道,你在擔心他會背叛我。但這種事情……我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過。”
男子停下腳步,聲音輕柔:“狼和兔子沒有辦法當鄰居,狗和豺狼從來也不是兄弟,對不對?這個世界上有那多分類,可唯獨沒有地方留給失敗者,因為失敗者將無家可歸。
無家可歸的人和無家可歸的人總要在一起,雙頭鷲就是一個給我們這些可憐人來互相取暖的地方。這個世界像是凜冬一樣,能燃燒的……隻有心的仇恨。”
他回首,以碧綠色的眼睛看著助手。那種眼瞳深邃,像是海浪翻卷著的漩渦:
“當年我在緬甸遇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他是我要找的人,我能聞到他心有惡毒、憤怒和仇恨的味道。就像是被點燃的礦井。那種火光照亮他的眼睛,亮的像是地獄一樣。”
助手不敢看他了,像是被魘住,慢慢地低下頭,隻聽見他的悠長歎息:“這樣的人,除了留在地獄和我們這些魔鬼取暖,又能去哪呢?”
“——聽起來真是熱血沸騰。被廢黜驅逐的皇帝陛下和他的臣下們互相友愛的故事,讓人熱淚盈眶。”
在他的對麵,有清冷的聲音感歎。
那一瞬間,像是雷光從窗外橫過了,照亮了女子手腕上盤繞的白蛇,還有她的眼瞳。那是難以言喻的蒼青,當它出現時,就仿佛星辰墜落,雷電黯然失色。
不同於周離眼中的蒼茫和內斂,那一種青色是發散著的,宛如日耀,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渲染,同化。
這是這幾年以來,這一雙眼睛在能力者們的麵前出現了三次。
在歐洲,朵拉巨炮擊墜了抑止力;在東海,抑止力最重要的核心控製程序被奪走;在日本,日本對外能力者機關——零課徹底崩潰。
那一雙眼睛宛如日耀,時刻的散發著強大的衝擊力和燃燒氣息。
在眼瞳的注視之下,男人抬起頭,麵露訝色,可失神的助手卻像是被嚇到了,情不自禁的摸向後腰的凸起。男子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將攻擊的動作製止。
他跨前一步,露出一絲好奇:“這雙眼睛……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就是康斯坦丁的女兒吧?”
“初次見麵,拉普斯卿先生,或者……”
旅客打扮的女子彬彬有禮,可是眼神中卻絲毫沒有任何恭敬之處,仿佛拔劍之前的最後問候:
“——曾經的‘皇帝’陛下。”
“皇帝?”
拉斯普卿點頭,輕聲笑起來:“沒想到還有人記得這個曾經的稱號啊……既然你知道它在我這的話,那,這位美麗的姐,你是來取走我的性命的?”
那一瞬間,拉斯普卿似有所感,抬起頭看向空。
所以雲層被震裂了,一線肅殺的星光灑落大地。
“皇帝……”
風中似是有人輕聲呢喃。
在這個世界上,七名殺神明的使徒站在最頂端。
達到第五階段巔峰能力帶來了足以摧毀一切的力量,但對普通的能力者來,他們的存在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日月和星辰,太過遙遠。
他們傳承著從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七套尊貴神紋,他們是使徒,但對於更多的人來,他們一旦挑戰前代使徒成功,踏入那個領域,就經非人,而是某種已經現象化、神話化的存在。
就像是空。
尋常的能力者站在大地之上。隻能仰望。
千年之中。七位使徒的名號不斷的變更。能力者的世界也不斷的變化,地之間的距離時而拉長,時而縮短,但唯一不曾改變過的,就是地之間的那個位置。
那是站在大地的最高處,最接近空的人。
——皇帝。
皇帝,整個世界使徒之下最強的能力者,曆代由無數能力者廝殺決勝而出。被譽為最有可能挑戰使徒的強者。
他們傳承著‘皇帝’的尊號和唯一能夠豁免使徒的權能,與使徒本身力量進行對決的啟武裝——悖逆血印。
千年以來,代代皇帝不斷的向使徒發出挑戰,有的成功,成為了新的神靈,有的失敗,被殺到屍骨無存。
傳承至今日,已經名存實亡。
因為本代的皇帝,早在數十年前在戰勝前代皇帝後就被基金會和全世界的驅逐,流放、追殺。
他被稱為怪物、廢皇、不死者、長生之人、吞蛇之鷲。他的名字叫……
——拉普斯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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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鍾之後,機場的咖啡廳。
西裝助手坐立不安地站在角落。遙遙眺望著咖啡廳最中央的桌子。
在宛如被清場了的咖啡廳,兩位同樣被基金會通緝的重犯相對而坐。拉斯普卿手端著盒子,正在以令人頭皮發麻的速度咀嚼消滅著盒子的方糖糖塊。
嘎嘎,嘎嘎。
周璃隨便點了一杯咖啡,卻懶得去嚐味道,隻是拿勺子攪拌著杯子,於是杯中的咖啡開始變化:幽冷靜謐的藍色電光、熾熱火紅的火山熔岩、如骨灰一般慘白的雪粉、清澈到毫無雜質的純水……
這是一個有趣的遊戲。
“那,不打了?真是出乎預料。”
“想必您也已經聽過我是本代皇帝的候選人之一,雖然我對挑戰物質幹涉係的最強者很有興趣,但半個時後我就要上飛機了,所以還是算了吧。”
宛如怪物一般地少女抬頭看他:“下次再,如何?”
“可以。你是康斯坦丁的女兒,我給你特權。”拉斯普卿點頭,如一位真正的皇帝一樣慷慨而威嚴,隻是當他嚐了一口自己的咖啡之後,便無奈地皺起眉頭:
“好難喝。”
“知足常樂,而且,似乎與您正好相得益彰。”少女的聲音平淡,卻無不諷刺:“曾經差點主宰古代中國的某位諸侯,臨死前連蜂蜜水都喝不上。”
“不要這尖銳的話啦。”
放下咖啡,這個看起來正富壯年的男人歎息:“我已經是七十多歲的人啦,何苦再刺激我呢。當了五十年的廢皇,卻被卡在中間這個尷尬的位置……每次想起來都讓人難過。可看到有年輕人來挑戰我,我就還會覺得這個世界還充滿生機,還活著。哪怕咖啡這難喝,也令人心生愉悅。”
他這著,可眼瞳中無法壓抑的是破壞的渴望。
他能夠嗅到周璃身上散發的氣息,那是血的甜味兒。哪怕吃再多的方糖也無法壓抑住自己心中饑渴的甜香……那種味道就像是像是最好的砂糖摻了最好的毒藥一樣,令他忍不住想要破壞和忍不住想要讚美。
周璃似是沒有察覺到他眼中的氣息,挑釁似的抬起下巴,展示著自己修長而白皙的脖頸。
隻是,指尖的長勺握柄上亮起一線盤繞地雷光。
“真是讓人費解啊,康斯坦丁的女兒。”
拉斯普卿歎息了:“既然你不準備跟我動手,為何還要將我攔在這呢?”
“屈青陽請你去殺陸華胥?”
周璃答非所問:“有些人不想讓他死的那早。”
“你的有些人,是康斯坦丁對吧?”
“哈,誰知道呢?”周璃用長勺敲了敲杯口:“或許麵還有奧丁。”
拉斯普卿忽然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一個絕好的笑話:
“真是個好笑話。本來應該最希望有關部門被肢解、中國能力者社會徹底崩潰的奧丁和康斯坦丁站出來維護秩序。
可本來應該站出來維護秩序的基金會卻看著有關部門這一艘大船開進漩渦,徹底的沉沒……
而我們,這些被基金會通緝的恐怖分子。卻在幫著基金會達成他們想要的結果。要親手點燃這最後一把火……這個世界是怎了?生病了?還是大家都忘記自己屁股下麵坐著的是什椅子?”
“誰知道呢?你心想的。奧丁心想的和康斯坦丁心想的,或許隻有你們自己心清楚。”
對此,周璃聲音冷淡:“我在臨走之前,隻是給你帶一句話而已。有人跟我,現在還不是你出手的時候。”
“這是康斯坦丁的命令?他以為他還是那位架空了世界最強的基金會書記官?”拉斯普卿地嗤笑起來:“為什不敢出現在我的麵前,反而讓自己的女兒來為她話?怕我把她撕成碎片?”
這一句話,拉斯普卿用了英語,並且充滿惡意地將‘他’換成了‘她’。
“讓我來糾正你兩個錯誤吧。”
周璃不再攪拌咖啡了。
她放下了長勺。兩根纖細的手指抬起,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第一,我的名字不叫康斯坦丁的女兒。
第二,你嘴的康斯坦丁從來不屑在失敗者身上浪費時間。”
拉斯普卿沉默地聽完,然後放下了盒子。
那一瞬間,他的抬起頭,微微眯著的眼睛終於睜開了。
所以有人聽見了雷鳴。
像是整個航站樓都瘋狂顫抖了一下,燈光明滅,搖晃的所有候機者臉色發白。無形的氣息像是潮水一樣從這衝過了,淹沒一切。又消失在大地的盡頭。
山林之靜毅,風火之狂亂。於此碰撞,於此毀滅,於此消失。
像是什都沒有發生。
拉斯普卿沉默地重新端起了盒子,咀嚼著方糖,身後的影子在燈光下狂亂的飛舞。
“我憑什聽他的?”他問。
“你欠他的。”
周璃手中的長勺細了一圈,杯中的咖啡已經被蒸發了一半:“或者,你欠我的。如果不是你,我的母親不會死。你出賣了她丈夫,也害死了她。”
拉斯普卿沉默著,許久之後放下了盒子:“這是我的錯,但應該為此悔恨的不應該是我。要怪就怪她嫁給了一個會害死她的男人吧。”
“這句話,輪不到你來,也輪不到你來恨。”
周璃的聲音輕柔,可她的影子忽然變化了,飄渺如劍,對準了拉斯普卿背後瘋獸的側影,含而不發,千鈞一發。
“有資格因為恨他的這個世界上隻有兩個人,其中沒有你。”
“你和你的弟弟?”
拉斯普卿扭頭看向遠處:“我知道他在那,和那些美國人在一起……可你在這攔住我,他就會死在那兒。”
就像是能夠看到百之外的戰鬥,聽到風聲傳來的怒吼,拉斯普卿淡淡地:“他似乎快死了。物質幹涉係的能力者對那種穿透型的能力束手無策。而且他的能力比你弱了許多。”
“純粹的能力,現在世界上比我強的沒有幾個。”周璃:“以後比我強的,也不會再有。”
“也對。”
拉斯普卿憐憫地看著她:“像你一樣的怪物,並不多。幸好,他不是。”
“對啊,他不是。”
那一瞬間,周璃眼中似乎閃過一絲安慰,但又像是沒有。
很快,航站樓中有播報的聲音響起,登機的時刻來臨。
“那,再見,皇帝先生,希望下次再見到您時,您依然像個皇帝一樣。”
周璃起身,提起行禮:“既然已經答應,您不會反悔罷?”
“放心,我會在這旁觀,就像是康斯坦丁希望的那樣,但結局卻未必是他想看到的。”
拉斯普卿扭頭凝視著窗外的暴雨和陰雲,像是在俯瞰著燃燒的戰場:“但我對屈青陽有信心,結局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不論我在不在,今晚有個人,都必定死去。
既然康斯坦丁願意讓自己的兒子陪葬,那我也無話可。”
周璃的腳步停住了。
“讓我……再糾正你兩個錯誤罷。”
她輕聲:“第一,我弟弟如果想要做什,絕對不會是因為別人的命令。而是源自他自己的意誌。第二……”
周璃的身影漸漸的彌散開了。像是飄忽地霧氣。隻有清冷的聲音隨著流光彌散在空氣:
“——他不弱,隻是贏不了我而已。”
-
像是一切都變成虛幻了,迅速的從眼前穿過。
長街之上,恐怖的力量在匯聚,攪為風旋,令暴雨從而降,又自地而起,衝向了空。雨水像是彈珠一樣的彈射著。飛迸,然後在飄忽詭異的劍刃之前被切裂成兩段。
原本平整街道此刻已經變成了觸目驚心的廢墟,馬路被刀鋒切裂,欄杆在巨力之下扭曲,牆壁上遍布斬痕。狂風卷過路燈上裸露的電線,帶出一串劈啪作響的藍色火花。
將一切破損的東西串聯在一起時,能組成一條筆直的線路。就像是從圖紙上以直尺描出的線條,穿過了牆壁,留下了裂口。貫穿了高樓,撐開了縫隙。最後順著破碎的玻璃牆延伸進了地下。
在狼藉的地鐵候車台上。沃爾特站在一張被切裂的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持劍的年輕人。他的風衣已經被切裂了一個巨大的口。淺淺的血痕在破碎的襯衫下浮現,跨過了心口。
再深兩寸的話,就能夠戳破他的心髒。
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在那了,他在任何事物都觸碰不到的地方。隻留下一個嘲弄地幻影看著自己的敵人。
周離換左手持刀,抬起右手手臂,手臂上已經嵌滿了鋼釘和硬幣,就像是它們原本就應該生長在那一樣,和血肉交錯在一起。隨著肌腱地運動而拉扯傷口,落下了點點猩紅。
就像是對待著什其他的東西,周離冷漠地咬著鋼釘,將它從血肉中拔出來。生鏽的鋼釘和骨骼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帶著鏽蝕鐵粉的血湧出來,落在地上了。
一枚,一枚,一根,一根……
直到最後,他用抽搐地右手拔出了嵌入大腿中的鋼珠筆。
深藍色的鋼珠筆就擦著大腿的動脈穿插進身體,帶著血珠和骨骼碎片的被拔出來。
遠處有鐵軌被敲打的聲音響起了,轟鳴聲漸進。
在淩晨兩點的深夜,隻有空空蕩蕩的地鐵和昏昏欲睡地駕駛在隧道中穿行,前進,然後漸近。耀眼的車燈從遠處照亮了兩個人臉上的血,和化不開的猙獰。
沃爾特忽然笑了,手中的硬幣彈起,回旋著飛向周離的喉嚨。
一瞬間的交錯,刀光再次從虛無地身體中劃過,切裂了背後的牆壁。沃爾特的拳頭落在周離臉上,指骨和顴骨碰撞時,像是發出了嗡嗡聲,在周離的耳中徘徊不去。
他踉蹌地後退了一步,聽到近在咫尺的愉悅聲音。
“中場時間結束。”
沃爾特揮拳,身影穿過了刀鋒,正中周離的腹部。年輕人口中吐出的淤血落在他的袖子上,沃爾特笑聲低沉,聲音彬彬有禮:
“記得保持心情愉快,這將會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加時賽。”
“誰不是呢?”嘶啞地聲音響起。
那一瞬間,周離發出聲音,被尾指挑起的手槍在空中旋轉,然後落進另一隻手掌。槍口頂在了沃爾特的腦門上,扳機扣動。
砰!
子彈穿過他的頭顱,沒有血色噴出,隻是令沃爾特的影子劇烈的抖動起來。
“我早就過了……這個,對我沒用。”
沃爾特扣住他的手腕,然後膝撞!
周離的身體被撞彎,離地,聲音嘶啞,“那這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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