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黎明，陰得更厲害了，下起了急雨。大雨一陣鬆一陣緊的，像人們狂躁不安的心。初冬的雨轉瞬間就化成了雨雪，寒氣籠罩了暮城縣令府。

    北方軍嚴密得守衛著城廊，街市人影蕭條，縣令府的後宅偏院一片狼藉。

    人們都散去，仆人們整理著房間。範淩雁身負重傷，被抬到了其他房間。李氏暫且被抬走收斂。偏院由崔憫安排人馬警戒著，人們本來想分開範淩雁程雨前兩人，分別看管他們。但是範淩雁卻死死拉住了雨前的手，不肯放手。他渾身是血，如呆如狂，人們也不敢強行分開他們，就讓兩人先一塊搬到隔壁房間。

    暴雨撲打著房瓦和窗欞，雨前垂首默默地看著半身浴血、瀕臨死亡的男人。良久，男人頑強地強迫自己睜開雙眼，用兩隻手緊緊得抓住了她。

    “範大哥，你沒事吧？”雨前意外地低叫，想去叫大夫。

    “別怕，我沒事，我會保護你的。”範淩雁勉強。

    雨前臉色灰白，看著範淩雁加重的傷勢，痛苦地道歉：“對不起，範大哥，都是我連累了你。你是為了我……”旁邊有監視的下人們，她卻覺得滿腹心話，如魚梗在喉般不吐不快。

    範淩雁忍受著身體的劇痛和心中的痛苦，勉強使自己清醒些：“是我自己推倒李嬸的，這不關你的事。”

    雨前癡癡地看著他，忽然哭了。一滴滴眼淚滴在了他的胸口衣襟。這個人是從頭到尾地站在她這邊，幫助她的。從沒有算計她，陷害她，輕視她。現在卻……她痛苦至極地流下了眼淚：“是我連累了你。範大哥，求求你不要死。我對不起你。”

    外麵是大雨紛飛，房內外是巡邏監視的人們，範淩雁目光散亂地望著雨前，雨前也同樣痛悔地望著他。兩人的視線碰在了一起，一瞬間都有些恍惚。這其中發生了這多事，到了這一刻兩人卻想起了當初一起北行的情景。那些初次相對時的微笑；月光下的對月祈禱；青楓山的竊竊密語；後來的幫她傳遞書信、打探消息；甚至是違背了姐的意願，幫她一起逃離暮城；在客棧過著又擔憂又開心的生活……哪怕是明知道走向了一道又甜蜜又痛苦的深淵。

    窗外響起了聲焦雷，嚇得雨前一激靈，差點摔倒了。她捂著耳朵尖叫著滿麵惶恐。她從就怕打雷，現在更是在李氏死亡之後。範淩雁強行撐著身體靠床沿的木板上，提著心勁問：“別擔心，這事會過去的，這雷陣雨也會過去的。”

    他還試圖著安慰她，雨前臉上淚中帶笑。仆婦們都退得遠遠的。

    他抬起臉聚精會神地盯著她的臉，眼睛亮得如燈，幹澀著嗓子：“雨前，你現在後悔了嗎？對這一切事情？”

    雨前心悸地呆住了，又羞又愧。

    範淩雁的傷勢加重，覺得一口氣越出越短，渾身越來越冷。他心有滿腹話想向她，卻覺得沒有時間也沒有體力了。千言萬語都化成了一句發自肺腑的，深刻至極的話：“你為什想奪取養姐的身份，為什要跟梁王成親？她是如此地疼愛你關心你，而他根本就不曾多看你一眼。你真的愛上梁王朱原顯嗎？經過此事後，你還會執迷不悟地要嫁給他做王妃嗎？雨前。你拋棄了母女之情，姐妹之情，為了這個可能的身份，你後悔了嗎？你其實不用這樣做也能得到世上所有的，我一個人就能保護你。”

    雨前臉上的淒涼笑容一下子不見了，露出了極度疲憊的模樣。直到此時，她在這個永不會背叛自己的貼心人麵前放鬆了，才感到冷汗浸透了衣裙，眼全是懼色，牙齒咬破了舌頭，嘴巴是又鹽又腥的血腥味。狂風吹來，她僵硬寒冷得像埋在冰雪墳墓的屍體。

    今夜，如果不是範淩雁承認是他推倒了李氏，硬生生地接下這個罪澤。她就被梁王和範明前找借口殺掉了。

    雨前轉回臉，臉上似哭似笑，眼含熱淚。她痛苦地看著受重傷的範淩雁。今晚，他身受重傷擔下了大罪，還在苦苦地勸她。她在生死關走了一回，終於沒了跟他狡辯的心勁。少女的熱淚一顆顆灑落在他臉上，誠懇地：“是的。我不後悔。我還要去尋找真相。哪怕撞到了死路，也絕不會回頭。”

    “範，我為什要退讓？就因為養姐關心我愛我？如果她真的關心我，就該去拚死地找出事實，給大家以公平啊。而不是讓我們倆稀糊塗地過一輩子。‘真相是公平’啊，她如果真愛我就該給我公平！喜歡梁王嗎？為什不喜歡？他出身高貴，做人講規矩，是一位標準的藩王。為什大家覺得我不該喜歡他？我跟姐姐一樣十八歲，也該有自己喜歡的男人，而梁王是又講規矩又有本事的，就是我最喜歡的那類人。還有崔憫，又精明又正氣，還有男人的擔當。他了真相即公平，就像是一隻稻草救出了快要溺死的我。他們倆都是人中龍鳳，就像劍上的寶石沙的珍珠，我為什不能喜歡這種人？就因為我的身份嗎？而這個身份完全可能是假的！”

    她低垂著美麗絕倫的臉，眼眶又慢慢地聚滿了眼淚，一滴又一滴地落在範淩雁的臉上，痛苦委屈得幾乎死了：“如果我是範家的千金明前，就能用一種更好的身份結識他們。他們也會用一種嶄新的眼光結識我，對不對？我以後的人生將會完全不同。這身份是這世上女子最重要的東西，而且我的身份確實有疑對嗎？我想糾正這錯誤，想傾慕喜歡的男人，有錯嗎？”

    “我們姐妹倆是一起長大的，她愛我，我也很愛她！她每次都謙讓著讓我吃大個兒的山果，讓我先挑娘做好的衣服，我心都感激得不得了。所以，我也每次都想辦法哄著娘開心，讓她不要去打罵責備姐姐。我們曾經在困苦的山村生活中成了最好的姐妹。可這些全都在十歲那年改變了。之前就像白晝，之後就像黑夜，一切的規則是非都顛倒了。他們我是劫匪之女，我欠了養姐的一輩子恩情，讓我必須做個知恩圖報的人，好好地報答養姐一輩子。為什？為什會變成這樣？我們明明從吃同樣的吃食，穿同樣的衣服長大，為什僅僅因為身份不同，我就突然欠了她那多恩情。這不是我的錯啊。為什所有人都提醒著我逼迫著我有錯，我要知恩圖報！哪怕是麵對這巨大的，有偏差的身份問題。也都站在養姐那邊打壓我。明前她人很好，聰明又善良，很多人喜歡她，所以她做的事都是正確的？我人很壞，任性又貪心，大家都不喜歡我，所以我做的任何事都是錯誤的嗎？我就活該在身份的事得不到真相和公平嗎！這是什道理？姐姐她著滿口的正義道理，在這件事上，可曾對我有過一分的公平嗎？這個世界不該是這樣的。我死也不服！”

    雨前狂亂又憤怒地著，滿麵是淚，神態張狂，壓低著聲音發泄著自己的怒火。遠處有監視的侍衛仆婦，這些話也許會傳到梁王的耳朵，但是她還是瘋狂地出來了。完後，她使勁地喘息著，擦幹淨臉上的淚，才垂頭看向範淩雁。她忽然覺得錯話了，她不該在這時候“還想嫁梁王”，她知道他喜歡她。她不該在這時候讓這男人失去了希望，他會翻臉出真相的。可是她太憋悶得太痛苦了。

    範淩雁看著她震驚了。沉默著。她得是真話，他相信她為了真相會承擔更多的汙名惡名，也要去追求真相的。此時此刻，他定定地看著雨前那張美麗又瘋狂的臉，百感交集，一時間不知道他看到的是神明還是妖魔了。

    雨前平複了下激烈的情緒和混亂思緒，長長地喘了口氣。她看著這個身受重傷的男人：“我知道自己在幹什，我也會堅持著走下去。我知道我的做法很惡毒。從一開始回暮城我就想詐出李氏的實話，可是我真的沒想殺她。我這樣做隻是為了抓住最後的機會確定我是範勉真女兒。得到了身份，我才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以前我是嫉恨姐姐，現在我心隻有一個‘不服’兩字。對明前的不服，對老爺的不服，對這件混帳事的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