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鍾聲響，宮門開，官依次入內。

    今日早朝，一番例行公事後，整個大殿都靜了下來，靜等著皇帝發難。

    皇帝看了眼那群眼血絲密布，滿臉疲憊不堪的臣，眼譏誚幽深而尖銳，他直言不諱的道：“聽聞諸卿商量了一日一夜，不知商量出對策沒？”

    垂頭，一個個都垂頭。

    皇帝輕嗤，陰鷙的眼看過一個個膽敢反對他的人，最後落到那個寧折不屈的年輕禦史身上，點名道：“潛待禦史，你呢？”

    清漣的眸頓深，眉宇微凝，阿潛出列，在一眾或看好戲或擔憂的目光下，靜默了片刻，有些衰敗的垂首道：“臣以為，可削減沉疊繁瑣的官員或官職機構，以減少俸祿開支。”

    此言一出，自是引起了一眾怒目。但誰也都知道，這也是沒辦法的答案，是萬眾矚目下，不得不點什中生生憋出來的一句。

    果然，皇帝笑看了不忿此計的官員們一眼，滿含深意的看著阿潛，道：“不失為一個節流的手段，隻是見效慢，節省下來的也不過九牛一毛。”

    也不去管低垂著頭僵硬在行列外的阿潛，皇帝目光再一掃，從那群腦袋深垂的人又點一人，“不知戶部尚書又有何高見？”

    戶部尚書在四麵八方針紮似的目光下出列，他忍住擦汗的衝動，硬著頭皮道：“臣以為，一可清查吏治，將貪墨的財物充入國庫；二可清點商戶稅款，追繳偷漏稅款；恩及牢獄，以錢財抵減罪行；四四……”

    他由下往上心翼翼的瞟了眼玉階上的皇帝，咽了口口水，深低著頭道：“四可賣官販爵。”

    戶部尚書一連話落下，倒是讓大殿靜了一下，人人都暗探著上麵的神色，估摸著可行性。

    “以錢抵罪。賣官販爵……”皇帝低沉而危險的吟著這幾字，陰鷙的眸看得戶部尚書不堪重壓雙腿微顫，他方冷冷一笑，道：“考慮倒是可以考慮。但跟巨額軍需比，也同樣是九牛一毛。”

    “至於清查吏治與稅款，”繡著五爪龍袍的廣袖猛地一揮，皇帝沉聲道：“朕看戶部尚書是老糊塗了，不記得朕早就施行過了！”

    被皇帝老糊塗意味著什。戶部尚書很清楚，他下意識滑跪在地，冷汗淋淋的道：“臣知錯，聖上息怒。”

    “哼。”皇帝冷哼一聲，照樣不管跪在冰冷地麵上的戶部尚書，鷹眸一轉，抓住那群人中唯一一個姿態還算硬朗的，問道：“魏師如何看？”

    魏老爺步出列來，他無視四周認真看來的眼神，麵上別無情緒。剛直道：“依臣看來，大軍與其求助千之外的朝廷，不如依靠自己。”

    “靠自己？”皇帝的眉頭皺了起來，群臣的眼也全是不解。

    軍需從來都是朝廷調撥，如今大軍深入敵軍腹內，舉目皆是敵人，不靠朝廷，那還能靠敵人不成？

    魏老爺臉上密布的皺紋根根硬朗，他蒼老卻一點不渾濁的眼睛，以比皇帝還堅毅的神色。直視著他，沉沉落下四字，“以戰養戰。”

    以戰養戰這四字一出，滿朝武皆睜大了眼睛。他們震驚無比的看著魏老爺，嘴唇動了動，竟發不出半點聲音。

    魏老爺竟想出了這樣的辦法來，他竟然還敢當著滿朝武的麵出來，他可知道此言一出，他魏老的名諱。會被染上多大的汙點？

    這確實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但這也是最殘酷最冷血最滅絕人性的方法，即便是見慣了生死的武將，也不敢輕易附議，即便內心支持，麵上也隻能深深低頭。

    大殿，魏老爺彎背如弓，聲音冷漠，他道：“與其壓榨我國的姓，倒不如壓榨東楚的姓！”

    此話一落，便是皇帝都扣緊了扶手，他陰鷙的眸微眯，胸口不尋常的起伏著，也不知是驚駭，還是激動。

    以陛下的習性……

    一直保持著垂首之姿的阿潛猛地跪下，他清冷的眼眸毫不動搖的直視著皇帝，毅然道：“絕不可！”

    他這一跪，回過神的言官禦史們跪成一片，激烈反對道：“不可啊陛下！”

    繼而，堂下絡繹有人跪倒，高呼道：“請陛下思！”

    便是站著的，也是孤站，身姿僵直，兀自掙紮道：“魏師言之有理，與其壓榨本國姓，不若……”

    後麵的話，仍沒勇氣出口。

    因為，誰都知道，這個時候的以戰養戰，絕不是收編敵軍俘虜收繳敵軍兵器奪取敵軍糧草那簡單，若是如此，我軍早以漂亮的完成了，是因為這些遠遠不夠，才需要加大力，而這力……

    大殿中，跪的人僵硬，站的人也僵硬，唯有一人緩步走過或跪或站的人群，來到魏老爺麵前，不帶溫的輕笑一聲，道：“本相一直以為，戰爭使人瘋狂，甚至於滅絕人性，卻沒想到，在前線的將士還沒滅絕人性，倒是後方的人先瘋魔了。”

    此言罷，他腳步微轉，看著滿朝武，問道：“史上將以戰養戰奉行到致的誰，諸位不可能不清楚吧？”

    見所有人都低垂著頭，崔希衍並沒有去看玉階上的皇帝，隻道：“是至今仍被稱為第一暴君的那位君主。他帶兵打戰，過一城屠一城，所過之處，物資搶盡，十室九空。”

    十室九空這幾字微凝，那雙從來溫淡的眼眸淡漠如冰，他冰冷的眼眸凜凜掃過站著的眾臣，冷聲喝問道：“諸位是陷我皇於不仁不義之地嗎？！”

    本來便是在強撐的眾撐頓時直直的跪在冰冷堅硬的大殿上，他們腰背不堪重負，彎成罪人的形狀，喘著氣，咬著牙，不敢作聲。

    皇帝看著跪了滿殿的朝臣，又眯著眼看自己的丞相，他聲含微怒，語帶威脅，“丞相若是不讚同。那就拿出更好的辦法來。”

    被壓下的朝臣心有不忿，不由附和道：“是啊，丞相大人有何高見，來便是。”

    同僚的激憤或期待。並沒有引起崔希衍情緒的變化，他長身立於殿中，向上施了一禮，道：“此一事上，臣心有餘而力不足——”

    話方到這。就有人麵露不屑，豈料他語調一轉，淡定接道：“但，臣請了一位有能力的人來。”

    群臣皺起了眉頭，不明白他請的民間高人是誰，阿潛戶部尚書魏老爺卻是突然抬頭，眼是一模一樣的揣測：難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