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敬一語不發地把自己鎖進房間已經整整兩了。除了吃飯，上廁所之外他沒踏出房門一步，那扇已經打開著的房門，如今對劉雪娟緊緊地關閉著。

    表麵上劉雪娟不慍不怒，照樣做飯洗衣服，踩著點給飯館開門，沒有絲毫改變，隻有謝敬才能感受到她沉默和冷靜之下是對他毫不讓步，不留餘地的逼迫，對她來，謝敬就像一條自投羅網的魚，隻要她等待，等到網中的謝敬自己氧氣耗盡，主動投降。

    謝敬心明白，她在等著自己投降，許下和過去斷絕的承諾，做回以前那個聽話懂事的謝敬，但謝敬更加明白，要他和容分開是不可能了。所以他才用這種回避的方法，不聽，不看，不，就感受不到壓力，就能在疲疲掙紮中呼吸到一口氧氣，就能在無盡的絕望中找到一絲負隅頑抗的勇氣。

    手邊的手機響了又響了一遍，不用看，謝敬就知道顯示的未接來電已經有一百六十五通，來電人的名字隻有一個，容。

    這兩除了拒絕和劉雪娟的溝通，謝敬還斷絕自己和容的聯係，任憑那頭不知疲倦地打過來，任憑自己在思念中苦苦煎熬。他用這種方式，補償自己對劉雪娟的傷害，對謝望山的辜負，仿佛在這樣的痛苦中，他心頭的負罪感也減輕一些。

    但越欲見而不見，謝敬就越清晰地明了，容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如同空氣一般的存在。吃飯的時候，他會想到容過幾要給他做芝士排骨鍋，洗澡的時候他會想到，容替他擦背時溫情脈脈的眼神，發呆的時候，他會想到容容枕著自己的大腿看書的模樣……當一個人填滿了你生命的所以角落，那意味著什？你的生命將與之共有，無法分離。

    貼著舊時課表的玻璃窗發出霹靂吧啦的聲響，密密麻麻的水珠砸在上頭之後滾出一條條水紋，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也濺起細碎的水滴飛過敞開的半扇窗戶落進屋。

    夏城的雨就是這樣，來就來，走就走，夏城土話用“潑”做量詞來形容，一潑雨，真是貼切無比。

    雨勢越來越大，像在地之間支起了一張水幕，窗外灰茫茫一片，窗台上更是劈劈啪啪響個不停，謝敬趕緊起身去關窗。

    他以前在窗台上養了不少植物，包括了最不起眼的薄荷，長滿毛刺的仙人掌，總是很含蓄地開著白色花的茉莉，還有路邊撿到的半枯的寶石花，這些昔日和他作伴的植物正在雨水的衝擊下枝椏亂顫，搖搖欲墜，花盆積水也開始越漲越高。

    謝敬看見不由得一陣心疼，趕緊挽起袖子，一盆一盆地把它們從窗台上諾下來。

    最後，隻剩下窗台外沿的一盆茉莉，因為養的時間最久，到如今，已經長得枝繁葉茂，葉綠花白，伸展出的枝椏穿過一排豎著的鐵圍欄向無限的空間生肆無忌憚地長著。

    擔心折傷細嫩的枝條，謝敬不得不探出大半個身子，暴露在風雨中，用手把長在外麵的部分挽回來。

    凜冽的冷風中，豆大的雨珠打在身上，頓時寒意四起，謝敬下意識低下頭躲避，他的眼神飛快地劃過下方，突然在某個位置停住了，凝滯了十幾秒後，他用力眨了眨，如此確認般重複了兩次之後，他像是被按下啟動鍵一樣衝出了房門。

    廚房的劉雪娟聽到他房門打開的動靜，從廚房走出來，手還捏著一把嫩蔥，她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靈巧的舞動著的手指上，借此掩飾著眼底湧動的期待，低聲問道：“怎樣，想好了嗎？”

    謝敬換鞋的動作一僵，他不敢去看劉雪娟，連係鞋帶的動作都遲緩了很多，但終究還是站起來走出了家門。

    劉雪娟滿目怔然地望著空蕩蕩的玄關，無力地垂下手臂，失去支撐的身體靠著牆，寫滿疲憊的眼睛癡癡的凝視著櫃子上謝望山的相片，良久，仿佛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她慢慢挺直了背，重新走回廚房。

    什也顧不得的謝敬用最快的速度從樓上衝下來，跑到剛剛在窗台上看到的位置，那卻是空無一人。謝敬無比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在瓢潑大雨中發了瘋似地打轉，搜尋，卻始終找不到那個人。

    最後，他不得不放棄地原地蹲了下來，手臂緊緊地環住腿，雨傘已經在尋找的過程中被他丟棄了，他任憑雨水打在身上，渾身上下已經濕透。

    原本以為暫時的斷絕聯係是對自己最好的懲罰，所以把舌頭咬出血他也死死克製自己，然而，想要見到他，想要聽到他的聲音，想要感受他的體溫，這樣的念頭如同他身體住著另一個滿是*的人格在欲求不滿地叫囂，甚至，自動產生了他出現的幻覺。

    這簡直就是染上了就戒不掉的毒嘛，謝敬苦笑不已。

    就在這個時候，頭頂不斷降下的雨全突然都消逝無蹤，謝敬的眼前出現了一雙黑色皮鞋。

    來人似無奈又似不舍地歎了口氣，輕聲：“起來啦。”

    謝敬不抬頭，也不動彈，“你躲啊，你怎不躲了，看我一個犯傻很好笑是不是？”他本想大聲質問他的避而不見，話一出口，卻變成了鼻音濃重的埋怨，謝敬在心痛罵自己沒骨氣。

    容陪著一起蹲下來，暗暗打量著他。臉頰微紅，呼吸有力，看起來身體還可以，但眼瞼下的兩抹青色，嘴唇上泛起的微微棗色又證明了他不算良好的精神狀態。

    一時看不到居然就讓自己這樣心疼，容心下動然，表情卻依舊冷靜，伸出拇指抹掉謝敬臉蛋上不知哪濺上的泥點，語氣溫柔地出兩個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實：“我以為你不會希望我出現。”

    “我……”看到那雙深沉如海的眸子映出自己的身影，謝敬張開嘴又閉了起來，一臉頹然。他也是如此告訴自己的，但是所有的堅持都在看見容的那一秒徹底崩塌，原來他比誰都渴望著容的出現，原來這個程度的謊言從來沒有騙過容，也沒有騙過他自己。

    容伸手把謝敬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指穿過他濕粘在一起的黑發，一遍一遍地梳理著，嘴唇輕貼著謝敬冰涼的耳垂，低聲呢喃地：“沒關係，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所以都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