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鑼鼓聲響徹縣城，無數人從街頭巷尾湧出，匯成滾滾人流，向指定的地點奔去。

    每條街道上都有一台指引車，指引車上都站著胳膊上纏著紅布條的人員，他們一隻手拿著高音喇叭，另一隻手則打著紅旗，負責維持秩序並指引方向，站在街上的協管人員則沒有派上用場，很快就被人潮吞沒。

    幸好混亂隻持續了二十幾分鍾，而現在，大街上已經冷清下來，公安幹警們開始在街口拉上警戒線，隨後在各單位領導的指揮下，數百人開始在街口擺上一層層地沙袋，開始構築第二道防線。

    孟衝健站在清河橋頭，在陽光的照射下，他臉上的紅斑如同活過來一般，開始悄悄地吞噬著周圍的皮膚，緩慢而堅定地向周圍擴張，僅僅半個多時的功夫，整張臉上就再沒有完好的皮膚，看起來格外恐怖。

    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軍用望遠鏡，每隔一會兒，孟衝健都要舉起它，透過目鏡向四處觀望，或觀望清河河上遊的動態，或查看群眾疏散的情況，不時地低聲對著站在身後打傘的秘書上幾句，然後就見秘書就拿起手機打個不停，顯然還在不停的安排著什。

    孟衝健是個常務副市長，以前林雲並沒有深切的接觸過，但是這段時間的相處就發現，他絕對不是那個草包市長蘇定中能夠相比的。

    隻是可惜他臉上紅斑狼瘡太嚇人，注定了無法成為絕對的權威人物。形象也是選拔領導幹部的一條標準。

    最初站在他身後的林雲，此時已經跑到大壩上，林雲沿著河堤漫無目的地走著，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心中那份緊張如同水位一樣緩緩地上漲著，寂靜的堤壩上除了嘩嘩的水流聲，就是心髒“怦怦”的狂跳聲。

    不知什時候，縣長方越河走到他的身邊，兩人靠在略顯潮濕的沙袋上，各自捏著一根煙，皺著眉頭默默地吸煙，半晌，方越河才抬起手腕看看表，輕聲道：“應該快到了。”

    林雲點點頭，彈了彈煙灰，輕聲道：“放心，他們一定能把事情辦妥。”

    方越河把半截煙掐滅，低聲道：“但願吧，清河這地方不養人，十年發了兩次大水，跟我老家一樣，多災多難的，有點能耐的都跑出去了。”

    林雲搖頭道：“會好起來的，隻是時間的問題。”

    方越河笑了笑，沒有理會林雲的講話，似乎是自言自語地道：“沒有嚐過洪水的苦頭，你們是不會明白的，我十幾歲的時候，老家發過一回大水，全村人隻跑出來二十幾戶，其餘的人都沒了，我失去了十幾位親人，記得三嬸當時還大著肚子，我三叔幾次都尋死覓活的，差點沒挺過去……”

    林雲愣了一下啊，把煙頭扔到腳下，用力地踩滅，這時他才恍然大悟。為什方越河這兩的表現會那樣的大反常態，甚至還同意了自己謠言“泥石流”的法，原來是那次水災在他心留下了太多的陰影，導致他此刻的焦躁不安。

    林雲歎了口氣，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後來……他又結婚了，生了孩子，現在日子過得還不錯，人就是那回事，挺過去也就過去了，挺不過去就完了。”方越河笑著搖搖頭。

    林雲點點頭，轉過身子，望著渾濁的清河河水，拍了拍身前的沙袋，輕聲道：“也不知道下麵各鄉的情況怎樣了，最好不要死人。”

    方越河也跟著轉過身子，抱著雙肩道：“六個鄉受災，三個鄉的情況比較嚴重，不過沒有傷亡的消息，隻是大片的農田被淹，看來今年的農業又沒啥指望了。更不要紅運村的特大泥石流，哎……”

    林雲也露出了幾分落寞，清河縣是全市最貧困的縣城，還是有幾分客觀原因的。他搖了搖頭，摸了摸下巴道：“隻要不死人就好，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方越河點點頭，抬起手腕看看表，臉上的焦慮之色愈來愈重，沉默半晌之後才：“不知道怎回事，這兩心堵得厲害，這大水一發，就想起來當年從政時的初衷了，那時候，是一門心思的想為老百姓幹點實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嘛，可後來，經過無數次挫折，就慢慢地泄氣了，絕望了……”

    林雲沒有打斷他，而是專心地聽著，他知道，在這種特定的時刻，方越河表現出了最軟弱的一麵，他需要傾訴，而自己所能做的，不是勸告或者開導，而是傾聽，也隻需傾聽。

    隻是他的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河麵，右手也一直在擺。弄著手機，希望能早點收到公安局局長喬宇的好消息。

    “我沒有想到，他們當時會那無恥，當我清醒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我在文化局坐了四年的冷板凳，整整四年，要是後來沒有謝副市長的知遇之恩，我可能還要呆在那間辦公室，那種滋味，跟囚禁差不多。”

    “可你還是挺過來了。”林雲忍不住插上一句。

    方越河搖搖頭，歎息道：“沒有，我並沒挺過來，我是選擇了背叛，現在的我，已經變得和那些人沒什區別了。隻不過我並不貪財，而是熱衷於權力，和這個圈子的絕大部分人一樣，每做夢都想著往上爬，至於為什往上爬，已經變得不太重要了。”

    林雲沒有想到方越河竟能和自己出這樣一番話來，看來他現在的心境已經混亂到一定的程度了，這時的方越河大概是最真實的，褪去了所有的麵具和偽裝。

    “都蜀道之難難於上清，其實這話用來形容官道最適合，官道太窄，走得人又太多，要想爬上去，隻能不擇手段，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人性最醜惡的東西，在這條路上司空見慣，這不是一條君子之路……”

    林雲皺了皺眉頭，彎下腰，拾起一粒石子，用力向水麵拋去，打出一連串跳躍的水花，沉思半晌才輕聲道：“也許你的都對吧……”

    方越河聽了笑了笑，沒有話，而是抬手遮住陽光，向清河橋上望去，遠遠地看見孟衝健正在拿著望遠鏡向前方觀望，而他身後的秘書，則一臉莊重地打著一把旱傘，這時一眾縣委常委在安排好手頭的工作後，都開始往清河橋上趕，看來自己上午的一番話，倒把大夥的火氣給勾起來了。

    林雲順著方越河的目光望去，笑了笑，衝著方越河道：“方縣長，咱們也上橋吧，想不想打個賭？我賭咱們今能順利度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