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三十年來尋劍客,一見桃花更不疑

類別:網遊動漫 作者:嵐德鯗 本章: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三十年來尋劍客,一見桃花更不疑

    神劍穀開三世幻境擇選繼任門主,天下生靈皆可來此撞撞機緣。

    人、邪、妖,不拘是什出身,販夫仆婢,文人俠客,盜丐戲娼,不拘是什路數,黃髫小兒,鮐背耄耋,青蔥豆蔻,不論是何等年歲,隻要來了,混跡人群之中,都可以安安定定地走入這座讓六界魂牽夢繞的深穀,領略當年六界無敵手的韓宗所留下的傳承法意,究竟是何等玄妙。

    並非所有集會都能有這般盛況。

    漫天的遁光雲舟,地上黑壓壓烏泱泱一大群,滿山遍野人頭攢動。

    修為高低且不論,今日來此的修行者已然數以十萬計。

    原來不知不覺,天底下多出了這樣多的修士,四百年傳法,這是何等聲勢?況且今日抵達的修士仍未盡其全數。

    天底下有多少生靈?億萬萬。有多少修行之輩?萬萬千。

    並非所有人都貪戀權勢,神劍門主固然是天下最高的名譽,但也同樣是最沉重的負擔。

    這聚首神劍穀外的群雄,十之有九,都是來捧個人場,為新任掌門做個見證,再順便與天下豪傑論劍鬥法,亦不失為揚名青雲之途。

    究竟誰人要闖三世幻境,而誰人又不願一顧?

    名門弟子名門老,卻不會再來爭神劍大宗之位。自視甚卑,無有慷慨氣魄者不會來此,同樣,愛惜羽毛,自比清高之人亦恐求不得之辱,終究隻是徘徊穀外。恬淡清淨,無凡塵雜擾之清修之士不肯撥冗一試,而知曉責任深重,無力承擔者,自然也不會窺視神器。

    餘下的,或是玩樂,或為增長見識,或垂涎名利,或貪慕妙法,或有誌鼎革六界之格局,或企圖傾覆天下,為禍蒼生,這些修士便要入穀,經受考驗。

    景天在人海似一粒微塵,似他這樣身無修為,還要來湊熱鬧的,其實也不在少數。叫旁人說起來,無非又是一個白日做夢,妄圖一步登天的俗庸。

    三世幻境尚未開放,他在鐵冠道人身後,亦步亦趨,盧氏女敬陪身畔,時時注目。二賊是閑不下來的性情,互相鬥嘴,指點人間風物,甚是歡喜。

    神劍鎮格外忙碌。末劫時候,百業俱廢,可此處竟是生意昌隆,各處的小商小販匯集一堂,各家酒舍逆旅茶水鋪通通開張。

    做買賣的都說,有神劍門在,天塌了也沒什好擔心的,日子照樣要過,等劍仙們把頭頂的那顆天星推開,到時候人間必然是煥然全新,趁現在能多掙幾兩銀錢,今後便多享一分福氣。

    有外來的閑人笑問,若是正道群雄未能改天移星,又當如何?

    人皆答:絕無此理。有四宗傳下的神劍門在,沒有什事是做不成的。

    於是眾皆歡笑,並無愁緒。

    彼時那青石鋪砌的街路上攤鋪鱗次櫛比,賣醪糟的,捏泥人兒的,化糖畫的,日用百貨,什錦雜珍一應俱全,乃至算卦解字,賣藥郎中,下九流的人物也都齊聚,吆喝聲聲,叫賣不絕,人潮喧嘩,鼎沸揚湯。街鋪招牌展列如林,風吹時雜色飄揚,新奇男女穿紅戴綠,衣袂抖擻如霧,房舍瓦牆擠擠挨挨,街巷縱橫穿梭,好比密林。此十月,天火灼灼,暑氣熏蒸,無端站著都叫人口幹,稍稍走了兩步便汗如雨下,而周遭談笑陣陣,人言洶洶,各方人物情狀百變,殊無類同。閑人進了鎮子,這一路上摩肩接踵,走馬觀花,在這樣溽熱、喧嘩的景象,不多時便迷了眼,不知身在何方了。

    景天本是好端端走著,人群似浪頭,一個撲來,一個撲去,不多時,他竟淪落孤身一人,莫說二賊早不見蹤影,鐵冠道人行步甚急,就連盧氏女都不知所去。

    偌大人間,他一時無處可去,便兀立不動。

    待他止步,神劍鎮上亦寂然無聲。

    待他止步,身畔行人亦遽然凝滯,再無動作。

    這是為何?

    景天沉默不語,他慢慢環顧四周,這巋然不動的乾坤,好似一個安安靜靜的鐵牢籠。

    他心知有大能修士在下咒施法,令他魂魄迷亂,此時此刻景天之所見所聞已然顛倒幻夢,不複真切。

    這個在暗中害他的大能,卻正是老魔邪劍仙。

    如今是神劍門召集群雄的時候,正道群英薈萃,邪魔自然不會袖手旁觀,如此盛會,怎可不摻一腳?

    邪劍仙一早就到了,又畏懼正道赫赫威勢,故藏在暗處伺機而動。

    他化名張莫鐵,擺了個捏泥人的小攤,因他手藝好,大夥兒稱他泥人張。

    如今景天正站在泥人張的攤子跟前。

    泥人張低著頭捏起泥巴,他將一團不幹不濕,不軟不硬的陶泥握在拳頭,悶不做聲,隻有五根指頭一屈一伸。

    景天也瞧見了,他站在攤子前等這個泥人張的手藝。

    泥人張有一雙樸實的手,指頭粗而平,掌緣和掌心都有務農留下的厚繭子,這樣一雙手,捏出來的泥人兒卻比他的拇指還細小,泥人兒的頭仿佛一粒花生,五官惟妙惟肖,姿容活潑靈動。

    一門活計,被他練成了手藝。

    原先神劍鎮就有一個叫張莫鐵的手藝人,但眼前這個泥人張,卻是邪劍仙假扮,他的手藝和真正的泥人張一點兒沒兩樣。

    說媧皇捏土造人,一雙巧手斡旋造化,泥人張的作品,若是能活過來,未必就比女媧娘娘的造物來得遜色。

    他這一隻右拳虛握,張開又收攏,五指便好似五片肥厚的蓮花瓣,翕張之際,把掌心的蓮蓬一樣寶貴的泥巴顯露,最開始隻是囫圇一團,手一收一放,已成了個橢長的泥柱,如是再三,這條泥團漸而伸展四肢,換上衣袍,長開眉目,在他掌心打滾、騰跳、嬉鬧。眼前的景象,倒不像是在捏一個泥人,而是這團泥巴成了精,在他蓮葉一樣的掌心化生出來。

    《莊子》有雲,倏忽鑿七竅而混沌死,這一團泥人究竟是個死物,可開了七竅後,卻活靈活現。

    泥人張把這一個泥人舉到景天麵前,小小一隻,捏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錦繡劍主。

    如今景天形容枯槁,和這容光煥發的小泥人,已是天淵之別。

    邪劍仙淡笑道:“景小友,別來無恙否?”

    景天淪落至此,眼前這魔頭算是功不可沒了。仇人當麵,槁木也似的景天心中無恨,亦無言語好說。

    邪劍仙氣度雍容,他分明知曉楚寒鏡就在不遠外的神劍穀,周圍全是正道修士,任他法力滔天也敵不過煌煌大勢,頃刻就要灰飛煙滅,可談笑間仍舊是平平淡淡。

    “景小友是否覺得,這鎮子上的庸人實在太多?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正是庸人粗陋,心思渾濁,言行不敬,故而擾亂綱紀,令吾輩不得清淨。老夫本是邪念化形,故而最能知曉人心,你看那對恩愛夫妻,丈夫想拋妻棄子,妻子又想紅杏出牆,你看那對慈孝師徒,師父想要把徒兒煉作人丹,徒兒又想師奪財。你瞧那修士衣著不凡,他所用皆是老父辛苦耕作,以米糧換來銀錢供他花銷。你瞧那老婦,兒孫繞膝,看似天倫之樂,卻並無一個子孫願意贍養,終日受盡冷眼。人皆有所欲,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如今天星墜落,烽煙四起,更是群莽齊動,貪嗔癡三毒如烈火烹油,不可救藥。

    “天底下自詡高明的修士如過江之鯽,這些名門大派的子弟,人前光鮮亮麗,背地卻盡做些男盜女娼的醃臢事,強淩弱,老欺幼,和尚豢奴,道士養婢,說清白,從無半個清白,這樣的愚劣狗彘,容他做甚?何不一掃寰宇,再立新天,人皆虔心向道,自然百弊皆消,天下大同。”

    景天如今根本不在意這些彎彎繞,任憑邪劍仙磨破嘴皮,他立在原處好似呆鵝。所謂對牛彈琴,論道於木雞,徒勞而已。

    然而邪劍仙手上這個小泥人卻忽得擊股而讚,雖口不能言,依舊在大點其頭,仿佛全然領會泥人張這番話語。

    泥人兒是泥人張捏出來的,天生是他的兒子、奴才,自然就不會反駁,不論邪劍仙說的什狗屁話通通如嗅芳草一樣。

    邪劍仙看著景天,他的話卻是給手的泥人兒說的,一字一句,皆是金科玉律。

    他說一句,泥人點一點頭。

    他說:世人皆愚,殺之無妨。

    他說:不忠者溺,不孝者哀,不仁者斃,不義者喪,其罪皆不如不信有神。

    他說:民可隸使而不可知之以道。

    他說:寰宇歸一,其惟天帝,希夷精微,視不能見,聽不能察,觸不能及,獨信之而能沐恩化,天下皆當奉如至親,不可廢離。

    待邪劍仙把話說完,他掌心的小泥人已陶然大樂,大有聞道之趣。於是乎,他便一口氣,泥人驟然化一道黑風,吹上景天的臉龐,自七竅鑽了進去。

    這一道妖風是如此迅捷,景天腰畔的長劍都不及抽出。他更沒有來得及閃躲。

    景天僵立原地,他的血肉之軀像是冷冰冰的石頭一樣,可此時此刻,他的一顆心卻是天翻地覆,那仿佛冰河柝裂,耳畔似有霹靂炸響,一恍惚間,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齊上心頭,便如群巒滾雷,飛石落澗,霎時間煙火衝天,熏得他涕淚齊流。

    他周遭寂然不動的人潮再次奔走起來,他麵前泥人張的攤子也陡然遠去,仿佛乘著一陣風的黃葉,消逝在街尾。

    景天捂著心口,他臉上僵死的、冰冷的神情一點點破碎,他的嘴角下撇,眯縫著眼睛,五官擠在一起,略微仰起頭,他似乎是在謔笑,又像是在大哭一場,他的淚灌溉滄桑的臉龐,衝不卻憤怒獰惡的臉色,而轉瞬又似乎變得極悲涼苦痛。

    他的七魄回來了。

    被一陣妖風吹回來。

    泥人兒不是別的,正是邪劍仙從景天身上剝下的魂魄。

    如今這魂魄回到了景天這具肉殼,卻不再是原先的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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