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街道彎彎繞繞，很多巷子早已被戰火摧毀，走出租界，便如步入了戰場，到處是戰後的壕溝。易少光將自己重新投入了硝煙彌漫的戰場，此刻，除了他自己，恐怕無人能鎖定其位置。

    他不喜歡這種味道，但他似乎天生就必須與其打交道，整整十年了，從12歲到22歲，他有一大半的時光是在戰壕中度過的，一般人進入戰場，不用子彈，恐怕煙熏火燎都能逼死，這於他根本不是事，曾有人說，孫悟空不怕火卻怕煙，他易少光既不畏火也不怕煙，已經練得比火眼金睛還要厲害了。

    滬戰役打了三個月，據說戰場殘留的煙火也持續了近三個月，這三個月，到處斷壁殘垣，大量屍體無人收拾，一些戰事激烈的地段，就連野狗都畏懼焰火不敢去，像這樣的地方，難道不是極安全的嗎。

    易少光恐怕也是這樣想的，因此他專門往焰火密集處鑽，隻有在這，他才能安全地休息好。昨天晚上他幾乎整夜沒睡，他的敵人今天卻已遍地密布，如果不休息好，他易少光就算本領通天，恐怕也將慢慢垮掉。

    前麵有個崩塌的地下指揮部，視其規模至少在師團級別以上，易少光覺得就是這了，他簡單清理了一下，發現竟然還殘存一些武器彈藥，大概時間太長戰鬥太多激烈，一般的子彈槍械都派不出人手打理了。

    他將那些彈藥箱堆到一起圍了個圈，圈子內鋪了點新土放些草甸，這樣睡起來會舒服點，再搜集一點繃帶，擋在指揮部入口處，繃帶的最後一截他綁在自己手腕上，這樣隻要有人企圖進入指揮部即會觸碰到繃帶，並拉動他的手腕。

    簡單處理完，他隨即填入自己精心營造的這個窩進入了夢鄉。

    在夢中，他也是一直在逃，在躲。

    在江南的山地、在西北的雪峰、甚至異國的街巷。打打殺殺的生活，於他而言便如吃飯一般了，他並不畏懼，他畏懼的其實是孤獨，那種舉目無親，遍地豺狼的寂寞。

    他最向往的，其實是少年時代的生活，那時的他，個子還沒有槍杆子高。連長說他個子太矮，等他長到和槍一樣高了才能參加隊伍，他二話不說，拿起槍就朝連長對麵放了一槍，對麵就是靶場。連長發現這一槍正中靶心，還是搖了搖頭，說他膽子太大，竟敢朝他放槍，堅決不收他，他就賴著不走。

    後來，在一次戰鬥中，連隊的人打光了，一些失去戰鬥力的重傷員被敵人俘虜，他靠繳獲敵人的一把槍，一個人擊斃了一個班的敵人並救出了傷員們，自此，12歲的他被特招入伍，作為連隊的戰鬥骨幹。

    兩年後，他被送去了遙遠的異國，自此人生便不再屬於自己。

    他的記憶是漫長的，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打打殺殺，直到那個高大建築物出現，他又背著那個渾身襤褸的男人，從高樓處一躍而下，然後整個世界似乎靜止了，後麵發生了些什事，他一無所知了。

    他並不知道，這一入睡他整整睡了兩天兩夜。

    他發現眼睛被熏得難受，而肚子則咕嘟咕嘟的抗議著，這才翻身坐起。

    突然，手腕上的繃帶一跳一跳有節奏地顫動著，這使他大吃一驚。隨即解下繃帶拔出褲腳上的刀，警惕地傾聽著周圍的動靜。但是等了很久，外麵卻跟死人一般地寂靜。他不想再等了，猛地竄出，發現洞口似乎躺了一個人，壓在他精心布置好的繃帶上，似已死去多時。

    易少光發現這是一個頭戴鋼盔的**少尉，一看就是中央軍嫡係，抬頭，發現自上而下，一道血跡一直延伸到這，顯然，這位少尉是爬過來的。

    他歎了口氣，輕輕將少尉尚未完全合攏的眼睛合上。

    “兄弟，你什時候過來的呢，仗都打完了，你還來這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