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家家雨。
話雖如此,軍營卻是不打烊的,極光於是坐在自家天井看著雨水從簷角瀑布一樣漏下,簡直不要太無聊——
不打烊,那也得有得仗打呀。
軍隊都遣散得七七八八,如何還能有事。
現下這太平盛世,她沒被拉出去斬了已經是福大命大,哪敢奢求朝廷養一批老兵參將,發銀子供他們繼續操練呢。
想著左右是清明,不如去戰場,祭她那睡在戰場上的弟兄們。
他,或許現下該稱他為暗夜,隨著極光一道久居了,多多少少了解些民俗。自知那人此刻不複平日爽朗英姿是為何。
不,或許該說,這心結早早在她散了軍隊歸鄉的時候便已生起,他一直知道的。
眉頭蹙起,不善表達的他最終也隻是默默地為她披上一件厚衣。
這早春,依然是春寒料峭呢。
戰場的傳說歸於戰場,此番之後,傳說之名還有誰知?
“走吧。”最終打理好包袱,暗夜露出他鮮有的微笑,竭力地試圖溫暖手心和雨水一樣冰涼的愛妻,“曾經最近的沙場不過是半日的路程,與其在此糾結,不如隨心。”
“會嗎……他們還會在那嗎……”極光從恍惚的回憶中回過神,卻突地執拗扯住那人衣袖,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問他,卻在詢問後自問自答著,狀態仿佛陷入了更深的迷惘,“是了……他們沒有棺材,隻能用布和席子裹了就地掩埋……他們、他們回不了故鄉了。”
那個傳說之刃。
那個幾近不敗的神話。
那個平日神采飛揚的極光。
曾那樣驕傲到幾乎強硬執拗的一個人,卻在這清明,神情哀慟麵色恍惚。連話語,都說的斷斷續續,帶著她曾最看不起的猶疑。
說不出的心疼。
可是真正到戰場的時候,沉默的,如何是一個人?
黃沙肆意,殘敗枯槁的遺骸遍地,斷了的鐵器、風化的枯骨……交織錯亂著,在雨滴塵沙輕揚,模糊了時間。
風縱沙橫,可終究不一樣了。
兩個曾在戰場上爭鋒相對的人,此刻執手安然。
極光紅著眼眶,也直著腰杆,將帶來的舊碗丟在地上,倒完了酒,狠狠一砸罐子……登時四分五裂。
她說:“幹。”
然後一揚手,一碗黃酒下肚。
可是風沙嗚咽,那些附和她號令大喊著“戰!”的人,已經再沒有了。
暗夜本是負手而立,看著極光近乎執拗維持中氣十足地喊著,喝酒,繼續喊,繼續喝……終於忍不住上前去從後環抱住,不顧那人紅著眼眶歇斯底的瘋狂掙紮,隻緩緩道:“別喝了。你是替他們送酒來的,再喝就全讓你自己喝完了。”
極光的動作停滯了一下,呆愣愣地轉過頭,用發紅眼眶空洞的神情凝視,咬了咬下唇,最終張了張嘴什都沒說。
因為那個人的眼神,分明是比她更深的痛。
何苦在這樣一個人麵前難過。
草草地抹了一把臉,稍稍振作的極光重整動作稍作放柔地轉身抱住那個人:“抱歉。”
“沒事了。”暗夜卻這道,柔和的,甚至有些像是安慰的笑意,“今日無戰事。”
偏生是笑著的。
那個人。
那一年的說書人,是怎形容他的?
——“貌柔心壯,音容兼美。為將躬勤細事,每得甘美,雖一瓜數果,必與將士分享。”
可是他的將士都戰亡,他的城民都死絕。縱有瓜果珍饈,還饗誰人?
是了,今日無戰事。
可是無戰背後,是滅國無家的心酸——
“你……還好嗎?”不擅長做出女兒家姿態的極光想安慰,卻最終隻別扭道:“那個,雖然他們都不在了但是我……”刻意試圖放緩的語氣,卻在說完之後幾乎要咬掉自己舌頭——笨嘴,沒事提什提!
“無礙。”那個人顯然比她看得開,或說藏的深也好,他隻揚眉,言語淡淡卻寂落讓人心疼,“再呆一會,就該離開了。”
無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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