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盒子,是一封信。

    並不是宋老爺所猜測的那樣，是什陪嫁的秘密，隻是灣娘臨走前留給女兒的遺言罷了,然而那麵的每一個字，都讓宋吵吵感到難以置信。

    “吵吵，失去你的消息已經快一個月了,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娘可能已經不在你身邊了，也不知道你有沒有看到這封信的機會。娘以前是戶人家,沒怎讀過書，字寫得不好看，你可不要笑話。楊氏停了我救命的藥，單靠丫鬟偷偷去買,也撐不了幾，況且我也沒有多少餘錢了，這一輩子，經曆的事情太多，也算是不枉此生，可有些話再不，便要帶到棺材了。可能你不會相信，我並不是你的親生母親。那些往事太過荒誕，仔細想來，我倒也算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其實我不過是你母親身邊的一個丫鬟罷了，時間過得真快，那個時候他們還都叫我灣灣，實在的，我當時的性子和你還真有些像，也不知道你父母那樣有心思的人，是怎生出你這單純的女兒的。”

    “那一年還是懷宋與青北的最後一戰——北寥之役，青北末帝宇文皓禦駕親征，時顧命大臣嚴少陵暫領懷宋軍師一職，你娘……是主帥，懷著九個月大的你死守城門，交手的對方卻是你的親生父親……”

    “我永遠都記得那個白，兩軍相峙之際，熹微長公主突然臨盆，從城樓上被抬下來接生，臨時搭建的地方簡陋無比，抓來的穩婆也因為緊張而無從下手，長公主心係前方戰事，心力交瘁，以至血崩不止，傳訊的人都她撐不久了。當時所有人都心慌意亂，卻萬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一幕——青北末帝在箭雨之中冒死飛越過北寥城牆，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再厲害的人都是無法全身而退的，他背上也確實中了三根箭，性命垂危，也隻是為了見你娘最後一麵。”

    “你早產了，長公主的性命沒能保住，你父親也隨她去了。熹微長公主一生光鮮，卻是這樣的結局。”

    那些戰火紛飛的歲月，在灣娘輕描淡寫的描述，顯得那樣平靜。

    “軍中大亂，局勢瞬間扭轉，青北皇帝死的太過突然，一時間群龍無首，懷宋雖然失了主帥，卻至少還有個嚴相和施將軍硬撐著。但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沒能考慮到剛出生的你。都哀兵必勝，青北軍隊憑著一股氣攻進了北寥城，當時戰局太過混亂，長公主遺體旁隻剩下了一個我。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我隻能帶著你走，因為你是她全部生命的延續。為了以後能夠證明你的身份，我從她身上帶走了本就會傳給你的鎮國壁璽，還有一些首飾。”

    “我帶著你躲在北寥城的一處草垛，整整三日。你剛出生便沒有奶水喝，我便四處討要米湯，可那個時候大家都沒有什存糧，討到的吃食少之又少。所幸上垂憐，北寥之役懷宋打贏了，並且趁勝追擊敵軍三百。後麵的事情，你讀過史書，都知道的。”

    “那時嚴相已經帶著你母親的遺體回了宋京，我卻跟他們失去了聯絡，隻能帶著剛出生不久的你回家。長公主的那些首飾我也舍不得全都變賣了，隻當了一個價值百兩的耳墜，當作盤纏，輾轉幾千，用了三個月才到了宋京，你也知道的……那段日子實在太過淒慘，根本就不可能見到位高權重的嚴丞相，更別提趙太後了。顛沛流離了許久，我隻好決定先帶著你找個安穩的住所……那個時候還尚有幾分姿色，便得了八品吏宋博文的收留，也就是你現在的爹……那些民間難得一見的首飾便都做了陪嫁。”

    “我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讓你的身世真相大白的機會，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時間就在這樣的等待中慢慢流走了。直到有一，當朝子立後了，立的卻是熹微大長公主的女兒宇文奢……實話，我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真的被嚇壞了，可是事情真的是這樣，你被人冒充了，而且除了那個鎮國碧璽項墜，對方一點破綻也挑不出來，一句弄丟了便可以搪塞過去。其實仔細想想，倒是很容易想通的，你母親曾於當朝太後有恩，帝後碧璽又是先帝親自交給你母親的，這意思有多明了，下皆知。想做皇後，於情於理，一個失蹤多年的你，倒真是最恰當的冒充人選了。”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樣一步，我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讓你回去了，皇圖霸業，子榮寵，從來都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你在宋家生活了這多年，早就已經定了性子，不適合宮中的爾虞我詐，我希望你能一直這樣簡單快樂，哪怕沒有地位，沒有權勢，你也一樣的單純。吵吵……不要怪我，正因為這多年來，我已經把你當成了我的親生女兒，所以才不願意讓這樣簡單的你去承受世間太多的黑暗。”

    “現在你嫁人了，娘也就放心了，哪怕寧相已經被罷了官，隻要他對你好，那就什都好了。寫了這多，娘想的話卻怎也寫不完……罷了，就此擱筆了，勿念。”

    看至最後一句話，宋吵吵早已泣不成聲，這樣的真相讓她太過震驚。她從未想過，一向隱忍大度的母親，竟然承受了這多的事。她也從來不曾想過，自己竟然會有這般離奇的身世。

    她的親生母親，竟然是世人口中大義傳奇的熹微大長公主。她的生，卻是她的死。哪怕對方並沒能盡到撫養的義務，也足夠讓自己遺憾終身。

    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連血緣生死都能夠弄錯，歲月一晃便是二十多年，還能怨恨誰呢？

    “吵吵。”寧恪的一聲呼喚讓她回過了神，可不知不覺中，幾行眼淚已經淌到了脖子，溫熱溫熱的。

    宋吵吵抬頭看著他，所有的話都哽咽在了喉嚨，什也不出來了。這是她身邊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寧恪什也沒有問，隻伸手將她摟在了懷，哄孩子一般拍著她的背，似乎覺得語言也太過蒼白，他一句話也沒有。

    “寧恪……”宋吵吵鼻子酸的難受，啞著嗓子道，“你要是沒搶過這盒子就好了。”她這是第一次分不清自己是在為什而哭了，也許是為母親的過世，也許是為自己的身世，也許是為生父生母的故事，她到現在還不能完全接受這個事實。

    “嗯，都怪我，不該搶這盒子，不該讓你看到。”寧恪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柔聲安慰，他並不知道那信中寫了什，整個人處於一種包容的姿態。

    “好啦，別在路中間哭了，會讓人笑話的。”寧恪扯出一絲安慰的笑意，伸手為她擦幹了眼淚，“咱們回家哭，隨便你蹭眼淚蹭鼻涕，我不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