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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重點，”張小強道，“我問你，你的尿盆、尿罐呢？”
“別再熬夜了，熬夜就是熬血，”母親鄭重道，“別整天拿著黑夜當白天，那樣的話，時間一長身體不就垮了！”
“先別著急勸我，”張小強道，“你知道的，你永遠勸不了我，我也永遠勸不了你……我在問你，你的尿盆、尿罐呢？”
“我的尿……”母親囁嚅道，“都在院子呢，沒拿進來。”
“為什不拿進來？”
“忘了。”
“忘了，好，算了……以後請不要再往那桶尿……你已經將兩個臉盆、三隻小桶當成你的尿盆、尿罐了，那桶是墊著臉盆洗臉的、盛髒水的，你怎能往麵撒尿呢？”
“我……剛剛被尿憋醒了，快尿到褲了，我的腿腳又不行，外麵又很冷，我要是跑出去摔倒了怎辦？”
“你……那你也不能往這隻桶尿！”
“我不往這尿往哪尿？難道往堂屋的電飯鍋尿！”
“你……你究竟講不講道理？”
“我不講道理還是你不講道理？我不就尿了一泡尿，你看你沒完沒了的！”
“那不是尿罐，那是盥洗桶！”
“那你砸煞我吧，我等著……你衝過來給我一腳就行，我就去那邊了，以後想要我尿也尿不成了……你不衝過來砸煞我是吧？那我回去睡覺了。”說著，李芹轉身回屋睡覺去了，將張小強晾在那。
張小強很衝動，他想一拳砸在玻璃上，想一頭撞在水泥牆上，他想爆炸，他想死。後來想了想，定定神、歎口氣，將該吐出來的吐出來，將該咽下的咽下去，懷著無比複雜的心情去撒尿。
回房後躺在床上，張小強再沒睡著，腦子一鍋粥，胡思亂想。他在想母親李芹在年輕時也是這樣？將小時候的事捋了捋，確認她也是這樣的，隻不過沒有這過分。或者，小時候的張小強並沒有那強烈的感受而已。
一窩豬玀不嫌臭。本來豬爸爸、豬媽媽和一窩豬仔在豬圈生活得挺好的。有一天，一隻最小的豬玀考上了高中，離開了村子，之後又上了大學，離開了本市，在另一個繁華的城市見識了人類的潔淨生活、其他高級動物的潔淨生活。
當他再返回豬圈後，覺得豬圈不再舒服，媽媽的懷抱不再溫暖，陳糠和菜葉不再那香甜。尤其在整個豬圈，以前那種熟悉的香味，今天聞起來卻怎那……臭！那惡心。
環境改變人？讓人變得吹毛求疵了？
其實並不是，張小強繼續想道，人是需要朝前走的，但有人總在原處徘徊，增長的隻是年齡，而非人生經驗。看來那隻最小的豬玀走得太快，把整個豬圈撇在原處了。
也或許，那頭年輕時的母豬會顧忌臉麵，但變成老豬後，便淡了羞恥心，不再介意別人視自己為敝履。
天終於大亮了，吳清韋從睡夢中醒來，輕輕呼喚著兩個孩子起床，不一會屋子響起打哈欠、伸懶腰的聲音，張小強轉過頭去，心亂如麻。她們娘仨終於走出臥室了，他的心漸漸平靜下來，打了一個盹，大半個小時的樣子。
當他起床走到院子時，看到母親李芹正在大門一側的髒水桶撒尿，然後提著髒水桶一步一擦挪到大門外，嘩一聲將髒水潑在門口。張小強的腦袋瓜子又嗡嗡起來。
“娘，請不要向髒水桶尿尿了。”
“你怎那多事！”母親李芹不悅道，“洗臉桶不讓尿，髒水桶還不讓尿！”
“髒水桶是盛髒水的，不是盛尿的，而尿是需要撒到廁所的……我這樣解釋你明不明白？我的親娘！”張小強扭曲著整張臉道，“你一旦尿到髒水桶，尿水就跟髒水一塊發酵，連騷帶臭的，咱這院子就沒法進人了……我的親娘，我這樣解釋你到底懂不懂？”
“我不是腿疼……走到門口還近點，廁所又那遠，我腿疼又蹲不下……”
“還有，別把連屎裹尿的髒水潑到門口，我的親娘，咱的大門口是整個胡同、大家的大門口，不隻是咱們自己的大門口……難道你要將整個院子，整個胡同都弄成一個汙水場！你這樣做，你考慮到鄰居們的感受！”
“我考慮他們的感受幹嘛！這是咱家的門口，他們愛走不走！”
“你！我的親娘……你們老了，不再需要顧忌臉麵，而我和清韋還年輕，你多少給我們保點麵子行不行……我和清韋不想走在大街上時，被莊鄉爺們在背後罵我們肮髒、懶惰，就像一窩豬玀！你照顧一下我們的麵子行不行！”
“誰的背後沒人說，誰在背後不說人……你還算一個堂堂的大學生，這點道理難道不懂！你要是那在乎名聲，你幹脆搬到深山老林住好了，那沒人在背後說你，全是老虎和猴子！”
“我的親娘……”
吃過早飯後，李芹將飯碗一推，先泡了一壺茶，再點上一支煙，在一片狼籍的桌麵前噴雲吐霧起來，一坐便是大半個上午。快十一點了，張小強有事來到母親屋，差點被滿屋子的濃稠煙霧所封喉。
“娘，我有句勸，咱能不能聽？”
“啥？”
“少抽點煙，沒事到外麵遛遛……你看這煙霧，都把屋的氧氣擠沒了，你整個上午都不動，而且還吸著煙霧，你不覺得頭暈眼花？”
“是有點頭暈眼花……但那跟抽煙有啥關係，純粹是老天給我病生，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老娘打十七歲開始抽煙，這都抽五十多年了，煙也沒要了我的命！”
“呃……娘，你既然頭暈眼花，就出去走走，既能鍛煉腿腳，又能呼吸新鮮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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