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城中新的病人都在激增,城外死的人也在與日俱增,死人坑中燃燒的烈火因此就沒有停止過,此時隻有血肉化作枯骨才能讓活著的人得以安枕……
隻可惜新挖出來的墳塚已經裝不下那些戰死的戰士和染疫的楚人,不停有庶民被舉報在家中私自舉行祭祀,百吏疲於應付這些激增的雞毛蒜皮的庶務,而國中政局隱隱動亂不休,為此,李臣每日在渚宮的朝房中耗費的時間更久了,甚至稍有不慎,可能就會被楚公的暴風尾波及,而被轟了出來。
王城中這些與日俱增的染病和死人的數字仿佛都印證了卜尹的預言還有李老的控訴,各種輪番勸諫羋凰自動退位或者出來祭天平息東皇之怒的奏折日日堆滿渚宮和和宮內外。
沉默無言的行走在楚穆王十九年的這最後一個動蕩不安的冬天,在渚宮議事殿後麵的各朝房之間,李臣第一次抬頭望著頭頂上黑壓壓的陰雲,雙眼漸漸微眯,從嘴呼出一口冰冷的清氣。
這也許是他有生之年最接近暴風眼的一次。
因為“女巫案”的爆發,很快就被人遺忘的李臣,本應享受著第一次充當一個幕後推手,幕前觀眾,觀摩這一出山鬼作亂的戲碼是如何將亂神者送上火燒的祭壇,讓篡權者登上權力的金宮而鼓掌,可是一切因為那天空緩緩出現的“掃帚星”一帚掃來而讓所有人顏麵無光。
……
如往常,王氏子女一早伺候著將王尹送上進宮上朝的宮車,可是麵色不太好看的王尹卻在登車時,突然暈倒在了車轅之上。
“父親……”
“大人……你怎了?”
王尹眼前人影幢幢,可是他卻隻覺遍體惡寒,抱著四肢,牙齒打顫:“夫人,我冷……好冷……是要下雪了嗎?”
王夫人張皇四望:“大人……哪下雪了?”
“雪……”
王尹眯著顫抖的眼睫,穿過眼前的人影,望著頭頂雲層慘白的天空:“好大的暴風雪……冷……我好冷……”
“來人,快去請禦醫!”
王詩雨已經聞言色變:“不不!請女巫!”
“快去!”
……
“禮尹王大人今日出府時被發現高熱不退,卻畏寒不止,啟稟楚公,是否也一同舉族遷出城外?”
“什?……王尹也染病了?”
一言像是炸了的王鼎把整個渚宮都炸翻了,人人麵色開始變得捉摸不定。
“不僅如此,今日軍中染病的人數已達上百人之眾,城中也有數戶貴族被隔離,還有……”負責都城疫情的軍醫艱難的回報每一處疫情。
“天啊!百人!”
“可是軍中是人員聚集之地!”
庶民的死,無人在乎,可是一個戰士一個貴族的死卻足以讓所有人驚心動魄,這意味著軍心將不穩,人心將不穩,現在就連同朝為官的士大夫也身染惡疫,誰還坐的住?他們每日可都與王尹廝混在一起啊!
若敖子琰沒有說話。
可是此時就連禦下第一人的李老,麵色也不禁瞬間白了幾分。
金殿上,有人已經想要趕緊離開,而有人突然掐著喉嚨幹咳了幾聲:“咳咳咳……”
“啊!”
“他也被瘧邪附體了!”
頓時所有人驚恐的看著那一人,猶如惡鬼,一哄而散,四處奔逃,甚至拍打著封閉的殿門:“我們要出去!……快開殿門!”
哭天喊地的求祝聲回蕩整座金宮,若敖子琰拍著銅案大吼,命人“安靜,疫有何懼?!”可是如何都無法趨散百官工吏心頭籠罩的黑影。
那是楚國最恐怖的惡疫啊!
從來人力無法阻止。
誰曾想過它會漫延進入王城?
恐懼也許才是人內心真正敬畏的鬼神。
這些貴族一生經曆的最大磨難也不過一月之前的若敖氏之亂罷了,沾汙的鞋履剛剛才擺脫肮髒的汙泥,如今又身陷新的厄運和泥潭……
為何就連瘟疫也會造訪神聖不可侵犯的王城?……
染病的,死人的,每日人數都在激增……死人堆滿了城外,濃煙滾滾就沒有停過……如今更是漫延進了這座固若金湯的王廷。
楚國今年是受了什天譴嗎?
也許恐懼是這世上唯一一件不用通過恐嚇的言語,或者盛大的權勢,甚至喋血的戰爭就可以壓倒一切的存在,甚至它擁有最廣泛的傳播基礎,一個尖叫,一聲痛哭就能感染每一個人。
“啊啊!……”
“我不想死……”
“誰能救救我們,我們什過錯也沒有……”
“嗚嗚……”
趙德手中的拂塵頻甩,趕緊趨人將其帶出:“快來人,來人!”
“將他帶出去!”
“帶出去!”
“速去請祭司大人,大祝,小祝前來祛邪!”
“諾!”
至此,若敖子琰隻能宣布停朝避疫,並且派人火速延請祭司帶領整個司巫為宮廷襄除邪祟。
當老五接到命令的時候,所有宮門衛的麵色幾乎發白,顫抖的要闔上所有宮門,嚴防瘟疫在宮廷之中漫延……所有朝官更是瘋了一般逃出王宮,而不能逃出去的那些宮人,寺人,仆婦,禁軍,吏臣……幾乎全部喪失生的意誌,要不斷磕頭向天求祝,祈求神仕者們能賜予攘除病痛的聖水免於厄運。
整個楚宮幾乎陷入半癱瘓的狀態。
誰也無法阻止心生恐懼的凡人……
……
慘白的冬日淡淡照耀在郢都外的東南郊,高大的神像被太陽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後麵漫山遍野的王卒駐區,將這青樹晨鳥還有士卒平民都籠罩其中,仿佛一方神祗靜守此地。
一塊石碑立在正前方的廣場之上,“東皇至一”四字崇高而神聖,仿佛有莫大的神力,吸引著患病的楚人不遠而來。
鳥兒散步在哭泣求祝的人群,閑庭信步一般啄食著石縫長出的雜草,不識人間疾苦。
“良藥用盡。”
負責治病的巫祝們道:“神祠附近的多處村莊的病患恐怕無法繼續得到救治。”
“如今這些病患全部聚集在了神祠外麵,求祝我等神官,恐會引起官兵注意。”
“去看看吧……”
“是,祭司大人。”
神祠周遭的農田早已荒蕪,別說秋收了,被戰亂的馬蹄踐踏的東倒西歪根本無人收拾,四處有野狗叼著腐臭的屍體,觸目驚心的跑過,驚飛了那些安逸的鳥兒。
當祭司的白色羽衣沾上最低賤的泥土,出現在他們的視野,所有求祝的楚人如同見到神祗一般撲來,哭喊著:“巫賢大能祝我!”
身著紅白袍子的女巫,從祭司身後翩翩上前,柔聲安撫攔住他們上前的腳步,卻不知是否能救的了他們,後麵已有蒙著布巾的士卒跟上,正手持刀戟要將所有患病的楚人抓起。
一個婦人抱著繈褓中哭鬧的嬰孩撲倒在祭司的腳下求祝:“大人,請祝祝他吧!”
“他才剛剛出生。”
“連這個世間都還沒有來的及睜眼看上一眼。”
祭司將貼身配戴的艾草香囊放入婦人的懷中,身後的女巫想要阻止:“祭司,艾草不多了……萬一您也染病如何是好?”
“東皇一定不忍這世間再多死難。”
看著遠處倚立的神像,悲憫的將手放在幼兒通紅發皺的小臉上輕撫著以緩解他肺中的咳音:“孩子,好好長大吧。”
駐紮在鳳凰山附近的王卒軍隊,依然在日夜不停的收拾著東南郊外的曠野,清理出可供軍民暫時棲息的營地,可是這對於整個郢都內外隻是杯水車薪,眼見祭司又收留了一批患病的難民,歐陽奈見了,隻是無聲令駐守在城外東南片區的王卒為其讓道。
……
距離東皇神祠十的都城,李臣正默默地看著這些時日他收集而來的各方消息,其中最多的自然是和宮那位的一舉一動,可是整個渚宮都亂成這樣了,不斷的有人想方設法的要逃出去,和宮那邊卻安靜的讓他覺得有幾分詭異,甚至荒謬。
“叔父,這火勢已猛。”
那一位是因為消息閉塞才能這樣坦然嗎?可是這火勢已然不是人力可阻,就連他都有幾分心驚膽戰。
李臣麵帶猶疑道:“任誰此時怕是都不會坐以待斃吧……”
“不管她是否會坐以待,”李老堅定的道:“我李氏一門未來二十年的成敗榮辱都在此一舉!”
“可是,父親……王尹與我李氏過從甚密,如今他卻身染惡疾……那我們豈不是也……”李驪一臉惶恐不安的道,他如今不擔心羋凰的滅亡,他擔心的是所有氏族要跟著她一起陪葬,可是他才將將四十歲,用他父親的話說,等李老退下來,李氏的未來就屬於他了。
可是現在別說未來。
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過明天。
其餘三個兄弟也連連附和:“父親,不如我們就此收手吧!”
“事已至此,我們對楚公也算有所交代了。”
“性命要緊!”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