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整個寒假都安排的非常滿，除了抽空回去看了幾次爺爺奶奶，餘下的時間要不是在圖書館就是跆拳道館，好像她覺得隻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習慣。除了在學校被滿校園的情侶撒狗糧在圖書館都要被虐到。看著斜對麵一前一後坐下的兩個小情侶她恨不得立馬收拾東西。

    女孩子歪在男生的肩膀翻著書，時不時指著書上的某處讓他看，隨即兩個人相視一笑，過分的是兩人握在一起的手非常自然又頗具顯擺（蘇一看來）意味的放在桌子上。

    她和李謹懷好像隻去過學校附近的書店，市的圖書館也隻和楊莫一起來過。不過要是李謹懷真的來了，結果不外乎還是將書攤在臉上睡著，占位子這種事李謹懷估計更是做不了。

    她堅持了兩三個小時實在覺得尷尬就果斷的揚長而去了。回家便癱在床上，隨手拿過枕邊的書。楊莫最近瘋狂的給她安利，言情小說、**小說、動漫、遊戲，能想得到的屬於楊莫的消遣都被她說了一個遍。她手上的書還沒看幾頁，蘇一就已經被麵的狗血瑪麗蘇劇情嚇到了，她一度懷疑楊莫的智商和年齡，但她最不明白的是霸道總裁推到蘿莉小白兔的這種邏輯是如何生存到現在的，並且讓那多小姑娘趨之若鶩愛不釋手。男主動不動就是高富帥，似乎缺少其中一點都天理難容，女主要不是傾國傾城的長相，要不就是軟萌軟萌手無縛雞之力的卡哇伊妹子，蘇一覺得如果是那樣的話像她一樣的普通老百姓豈不是都不配擁有姓名。她果斷的棄書了，人還是給自己留點幻想好。

    蘇一拍著腦袋過濾剛剛看到的極度不適宜孩子觀看的畫麵時瞥見了掉在地上的風鈴。不知道是剛剛慌忙跳下床有些氣血上湧還是書上的描述太露骨又或者她記起的事情泛著桃紅色的小心心，此刻蘇一的臉頰紅的厲害。

    應該是高二的時候，李瑾懷送來一個新的風鈴給她，說是他媽媽去旅遊的時候買的。小地方的紀念品，很好看。李謹懷敲門進來時蘇一正在掛那盞風鈴，她踮著腳甚是艱難，坐在窗邊上依舊夠不著。手中的風鈴搖搖晃晃，冬天的陽光最能合適的照過來，她略皺著眉頭，實在不好掛。

    “我來。”李謹懷走過去拿她手的風鈴，她突然回過頭，鼻尖擦過他的毛衣，那味道像極了站在街口聞見的雨後被風吹來的氣味。李謹懷站在她前頭毫不避諱的自然的掛上、打結，任由他自己也是僵硬的身體和出汗的手心，卻一點都不想要挪開。蘇一的臉埋著，額頭抵在他的身前，一直往後縮著脊背拉開他們的距離。李謹懷看著她勾著腦袋固執的樣子隻覺得好笑。

    “在動就掉下去了。”

    “那你還不走？”蘇一晃過神兒，推著他往後，順勢下來。風鈴劃過李謹懷的頭，響起來，兩人站著麵麵相覷，蘇一更是從臉頰紅到耳根。

    李瑾懷和她坐在客廳寫作業，蘇一父親剛剛有事要出去，給他們叫了外賣。李瑾懷把作業收拾好抬頭卻看見蘇一窩在沙發上睡。年少忽然蹦出來的心思，使他不自覺的慢慢挪過去，風剛好從窗口灌進來，吹起米白色的簾子，他突然俯下身子親了她的臉頰然後忽然起身，被自己嚇了一跳，他望著仍在睡覺的蘇一好一會才小心翼翼的關了窗，然後搖著頭笑。蘇一更是連氣都不敢出，剛剛醒的她不得不繼續裝睡。

    蘇一撿起地上的風鈴攥在手看著，時間久了有些掉色，她搖著晃動了幾下，聲音都不如以前的清脆好聽了。

    “連你也要提醒我李謹懷真的走了嗎？”她對著風鈴自言自語，靠在床邊坐在地上。她始終活在過去，或者說是活在有李謹懷的那些年。無論是從行動上還是精神上，十九歲的蘇一已然在她室友的眼中活成了出塵絕世的人，話不多事不多，規定的作息固定的活動區域，偶爾幾次被連拉帶托的帶出去，也是規規矩矩那一個。她總是一個人出神，發呆時候揚起嘴角笑連眼神都變得不一樣。

    平靜如水的生活仿佛讓她覺得始終活在一個舒適區，甚至她從未想過還會經曆什意外的事，直到某一天，從未聯係的父親打來電話，那五個字就像是夢魘一樣擺脫不掉的纏在了蘇一身邊。

    最後一次跟在他後麵時，他依舊是那個模樣，背著手，半仰著頭大跨步的往前走。蘇一從小就這樣，跟在爺爺後麵繞著河堤走很遠。小時候她走得慢，爺爺總要走幾步就停一下，回頭看看她。隻要找不見他，蘇一就往那條河堤上跑。爺爺在那頭，她在另一頭叫喊著，這條路他們不知道走了多少次。蘇一也從來不敢想象有一天，小時候那個她一伸手就有人抱的人，會和她在這條路上永遠都碰不了頭。

    “你爺爺走了。”蘇一的腦子轟隆隆的翁著，她一遍遍的想著父親剛剛說得話，她感覺整個世界在轉圈，天旋地轉，她站都站不穩。眼淚就那留下來了，她蹲在地上放聲大哭，就好像每一聲嘶吼都在告訴自己那不是真的，她對著手機大吼，一遍一遍的追問著質疑著，父親在電話那邊叫她的名字，說了好多話。她沒有任何準備的聽到了爺爺過世的消息，過年回去的時候爺爺還陪著她去散步、釣魚，甚至連坐幾個小時的教她下棋……父親一通電話就將她先前所有的期望扼殺，她甚至在想還有多少厄運等著她。

    蘇一倚在窗玻璃上，流著淚，在心一遍一遍祈禱。她以前從不覺得向上帝祈禱是明智的，可這時候的她卻深信無比。

    生死離別，不過三年兩載。

    送殯那天來了好多人，天氣晴朗卻下了小雨。來家送他的人好多蘇一都沒有見過。她站在正屋門口的台階上，穿堂而過的風吹著屋掛著的日曆嘩啦啦的翻著頁，她仿佛聽到爺爺熟悉的聲音，哼著小調，手端著茶。蘇一看著門外的那條寬寬的路，想起以前爺爺奶奶總是站在那看著她離開等著她回來。歲月偷走了他們所有的故事，把蘇一放入他們的世界，從此便開始了後半生的生活。人生長長的路，很遙遠，他們送了蘇一一程，然後目送著她離開。

    生老，病死，嫉恨，私欲，都是生來就有也是因為成為人類而注定要有的。蘇一無時無刻都相信著這句話。人們活著歲月給的人生，或短或長，而時間那可愛，總留給他們餘地後悔，悲傷，然後是結痂後的淡漠。所以人們總學不會成長。就像蘇一一直都覺得隻要自己回頭，那些人就在身後。可當時間一點一點的帶著她的長輩走向那條路，她才從生死之中看到生死之外。她不知道人能分幾種，又該分幾種。隻是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因為生而在世而後悔。在生死之外應該是時間吧。人這一生，總要計較一下長短的。

    奶奶時常一個人坐著發呆，許久不說話然後偷偷抹眼淚。蘇一每每看著就像揪著心口一樣疼。客廳被奶奶收起的爺爺的照片，她連問都不敢，生怕一句話就將她們好不容易適應的生活拉向爺爺走時的陰鬱。她甚至不敢想沒有爺爺在的第一個第二個和以後的每一個春節是怎樣的，或許是因為她永遠都學不會他的樣子，背著手，大跨步的走在前天。她以為可以把爺爺留在她的時間，隻要她在走，就可以在回憶回頭。可是啊，她突然發現爺爺在她那“臃腫”的時間走散了。他們被時間眷待，不會再因為提到爺爺就流淚，不會再因為看見爺爺的東西就發呆……他們和世上的人一樣，學會挑個特定的日子，給愧疚和懷念一個安慰禮。時不時把有關爺爺的回憶拿出來說一說，就好像他隻是外出轉悠，過會兒就回家。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上帝賦予人類的情感總是豐富的，或者這是因著成為人類而必定要有的。爺爺的離開，也隻是教會了她們其中一個情感。她也知道爺爺希望她們繼續這樣的生活。

    她在走時眼睛都是腫的，送爺爺走的那幾天仿佛是度過人生一大半的長度那樣長。萬顏連一眼都沒有看過她，可能那天的初次見麵印象太過深刻。蘇一在清晨走的，岔開了所有人。在那條河堤上待了很久，明明越懷念越痛苦，可越痛苦越是忍不住的懷念，蘇一的精神已經恍惚，連著好幾天沒有合眼的她在好幾個過路口發懵，汽車的鳴笛聲就在她的耳邊響著，好多人湧到她周圍，喊聲、車聲，她的身邊嘈雜一片她卻什都看不見，直到在一陣陣襲來的疼痛完全沒有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