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康遠自是無暇顧及紅發姑娘，他已陷入自身的困境走不出來，眼前的手表顛覆了他一向以來的認知。這塊表目力所見密密麻麻全是零件，大致估算下，光壓片就有上百，根本和他以前接觸過的沒有任何可比性。泛著烏光的發條盒已經被心地拆放出來放在一塊幹淨的細布上，他試用了老爺子教過的所有辦法，到底也沒能打開來。其他的擒縱和振動係統根本還沒觸及到。再試了大約一刻鍾，發條盒還是沒有一絲能被啟開的跡象，他心略微有些著急，如果那姑娘再湊過來，立時就能發現這冷康遠發角都是細微的汗珠。康遠告訴自己淡定，行當不景氣歸不景氣，送上門的活兒一定要做好，絕不能砸了老爺子的牌子。

    這些年來，康遠對自己手藝很自信，老爺子過世之前一年，店的大活計基本都已經是康遠在打理。康遠的十指纖長，初中時候有個女生就是因為他的手指好看給他寫過情書，又勝在年輕，手平穩視力好，加上肯下工夫學，做出來的活兒老主顧們都是交口稱讚的。

    自認下沒有壞表的康遠，現在臉憋得通紅，雙眉擰成疙瘩，兩隻手舉著工具在眼前幅度比劃，冥思苦想，直到有人碰了他肩膀一下。

    康遠猛地一歪頭，惡狠狠地瞪向右上方，猶如實質的目光卻缺乏正常的焦距。眨眼他醒悟過來，眼前自然是紅發姑娘吹彈可破的臉。臉看了一眼桌上的零件堆，不好意思一般皺了一下：“師傅，不行你就給我裝回去，我換別家修。”

    康遠呼出一口長氣，果斷拒絕：“再給我半個時。修好修不好都不要錢。”

    再有十分鍾的樣子，康遠見了鬼似的看著眼前依舊一堆的零件，終於決定去翻翻老爺子留下來的筆記本，看看有沒有什可以借鑒的。剛站起身來，年輕主顧手機響了。姑娘把手機放在耳邊，用未知方言嘰咕嚕講了有兩分鍾，眼神中疲倦和焦急之色隨著電話的進程越發濃重，逐漸變得不可收拾。姑娘收線，掃了眼桌上的零件堆，再觀察了大約五秒牆上鍾表堆的營業執照，臉上無奈之色盡顯，半晌來了一句話：“師傅你先修著，我明來拿。不要換零件。”正在翻書的康遠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正要回話，那姑娘已經迅速戴上口罩手套，捏著收據閃出門外，消失在厚重的夜色中。老爺子要在，估計又會讚歎一句：真乃風塵仆仆的奇女子。

    康遠想了一下，門拉下來虛掩著，去解了個手，回來打烊關門，拿床邊的手巾擦了擦臉上和手心的汗，找了桶泡麵泡上，繼續在滿屋子的嘀嗒聲中查找筆記中可能有的答案。

    十一點左右，康遠吃完了麵，也翻完了筆記，比較為自己不切實際的想法後悔。筆記最常見的內容就是錢款支出，諸如：紅星菜市場一排副號的雞蛋今日貴了一毛，怕是有什了不得的地方，買一斤嚐嚐。僅有的關於手藝技巧的大體都是：7月1日老王送來的手表問題很嚴重，考慮這弄，那弄，再這一弄，再修不好，我就留給我孫子弄。這弄那弄再這一弄，旁邊都有拙劣的簡筆畫，幸虧康遠是親孫子，耳濡目染久了外加經常翻看筆記，大體領會得意思。隻是整本筆記翻完了，從來沒提到過發條盒打不開怎辦。

    默認可以打開的發條盒還在桌上放著，閃著烏亮的嘲諷光澤。康遠惱羞成怒，先把它放到一邊，觀察起別的部位來。

    這一觀察進去，時間就過得飛快。外麵清掃街道的聲音傳來的時候，康遠不用抬頭就知道已經三點了。所有分部件拆出來放到桌上他都認識，一旦拆不開，對他來講就成了陌生物件。每個分部件仿佛都是一個整體，和發條盤一樣，康遠窮盡自己的知識積累，也沒有拆得開哪怕是任何一個。

    就這樣跟這塊表鬥法到早上八點，店有個鬧鍾響了，滿眼紅血絲的康遠站起來踢了踢發僵的雙腿，抻了個懶腰，先去吃個早飯補充點體力。

    附近有家老字號胡辣湯店，味道不錯，康遠想趕在主顧來之前把問題解決，風卷殘雲般吃完，帳一結往回走。

    剛進卷簾門，康遠還看了看牆上鍾表鏡麵的自己，覺得自己一如既往的帥，找回了些許自信。正要回到工作台前繼續攻關，他有種不對勁的感覺。

    在屋亂轉了幾圈，康遠知道哪不對了。滿屋子的鍾表嘀嘀嗒嗒的擺放了很多年，近幾年來隨著生意的慘淡，幾乎沒有動過。但此時此刻整個屋子的呼吸根本和往常聽習慣了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