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應該不是滿月，甚至連半輪都不足，柔軟的月光無力地貼在窗上，將窗紙映成蒼然的灰白色，一片不知從哪飛來落葉，影子投在窗紙上，悠悠蕩蕩地飄墜，猶似要把形單影隻的淒怨和身不由己的無奈描畫在窗紙上。

    也許還有第二片落葉，辛冉在等。

    可是，沒有第二片落葉，雖然時值初秋，可是，落葉並不多，落入院內，飛過窗前的大概隻有這一片。

    落葉沒有等到，他卻等到了一個聲音，被這個聲音觸到，他全身的血脈便立刻膨脹起來。

    “客人屋準備好喝的水了嗎？”

    正是這個女人的聲音，辛冉的全身包括每一根汗毛都繃緊了。

    “哦，夫人，剛才隻顧伺候客人躺下，應該……沒有準備。”這是一名男家仆的聲音。

    “客人喝了那多酒，半夜一定會口渴的，快去，提壺水來。”

    家仆應了聲就要走，那聲音又喊住他，“客人對咱們家不熟悉，萬一起夜找不到茅廁，豈不太難看了，再提一個淨桶來吧。”

    家仆再應一聲，就去了。

    接著，窗外傳來細微的衣袂窸窣聲，還有腳步聲，很輕，就仿佛飄落地上的葉子，辛冉在凝神靜聽這聲音，忽而聲音向遠處去了，辛冉急下了床，快步攆到窗前，窗紙封得很實，尋不到一絲裂隙，他輕推一下窗扇，竟可以動，就心翼翼地錯開一道縫隙，半部分的庭院就映入了他的眼，他看到了那個女人的背影，星月撒下來的是疏淡的銀白色的光，那背影便也泛著銀白，輕盈如飄，嫋嫋而去，亦如浮行的雲，也似令人迷茫卻神往的霧。

    女人並不知道，有一雙癡迷的眼正緊緊地貼在她的後背，並隨著她走入東廂房，她的兩個調皮的兒子竟然還沒睡，屋的燈一閃一閃的，還有嬉笑聲，許是又在打鬧，她進去後，嬉笑聲便停止了，燈也熄了，然後，她走出房來，合上房門。

    走出東廂房的女人，臉正對著辛冉，辛冉驚得心慌，唯恐是女人發現了他，急合起窗扇，慌亂一陣後，又暗自責怨不該合窗，黑暗中，誰又會察覺到有人在暗窺？於是，他的手又抵在窗扇上，輕輕推出一道縫。

    女人當然不會發現他的窺視，而他卻被女人月光下清麗的容顏刺盲了雙眼，他急垂下臉，用力眨眼，再用力甩頭——

    三年前，這個女人的回眸一笑，牢牢地牽住了他的心神魂魄，令他在煎熬中渡過了三年，三年中，他就曾這樣用力甩過頭，曾經了無數次，他本是要把那個笑容從頭腦中甩去，然而，他的所有的狂暴的近乎自虐的努力都沒有成功，那個女人在他的頭腦愈發殘忍地折磨著他，使他常常在這靜夜中獨自淒歎。

    這時候，一個從而降的機會來了，朝庭這次不知所以的兩州合並，像是專門為他製造的機會，就在所有官吏為自己能謀得好差好地而繁忙走動時，他也同樣積極地走動，隻不過，他走動的目的地，竟是所有雍州官員都不願去的處於偏荒隴右的略陽郡，他是在眾人的驚訝眼神下，按捺著興奮，兼程快奔到略陽郡郡治——臨渭的，不過，等他到達臨渭時，他卻矜持起來了，展示出一副隻忙於公務，並不尋找舊友姿態，盡管他早知道李特和李庠就在郡衙任職。

    直到第三，他才和李特偶遇，他需要這樣一個開端，他要在把自己塑造成一個隻顧為國家效力，不存半分私意邪念的完人形象，這個形象，他不需要別人認可，隻需李特承認，那，他的第一步就邁得很成功了，第二步呢？他並不知道自己的第二步是什，也沒有計劃過，但他知道是有第二步的。

    來李家飲酒並不是他的第二步，當時他雖感突然，但那顆幾乎要突跳到窒息的心告訴他，一定要去，於是，他就來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來之後，就立刻會麵對那個牽住他魂魄的女人的笑，而他的反應則極力把頭壓低，再壓低，他並非要恪守什禮，他是在躲避，他怕看到那張笑臉時，他無法控製住自己的神態，而李特就在身旁，所以，他要矜持得彬彬有禮，他要把一種雍容和雅度展現在那個女人麵前。不過，在這同時，另一個他，那個躲在內心深處真實的他卻在哭，在嚎啕大哭，這哭，是魂牽夢繞後的終於得見，這哭，是在苦思煎熬後的釋放，這哭，是近在咫尺卻遠隔涯的悲哀。

    “老爺睡下了嗎？”女人的聲音又傳過起來。

    辛冉忙用手揉了揉眼，又湊到窗縫上。

    一個丫鬟端著一個木盆從正房門走出來，見問，就回道，“夫人，老爺已經睡下了。”

    “你快去歇著吧，也跟著忙活這大半日的了。”

    丫鬟應了聲，就往二道院門走，突然，又停住腳，似是想起什，一發急，跺腳道，“哎呀，壞了夫人。”

    “什事？”

    “今中午洗的衣服，還涼在後院呢，剛才一直在忙這邊的事，也忘記收了，這會兒恐怕都讓涼氣給侵透了。”

    “我還以為什事呢，這也沒打緊的，過一會你去收了，先放耳房涼著，明一早再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