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衡郡是蘇秀行的家鄉,也是這次事故開始的地方,那肯定是有線索的。哪怕線索被抹掉了,這件事情本身也會成為線索。”薑望思忖著附和了兩句,看向尹觀。
重玄勝說完那番話後,就已經看向尹觀了。
尹觀看了看重玄勝,又看了看薑望: “不是一一都盯著我看什?”
“我還在主持比賽。”薑望說。
“做侯爺難啊!又要賽前指導,又要處理列國外交,哪哪兒都離不得身。本侯又偏於豐滿,行動不便……”重玄勝唉聲歎氣。
尹觀本想說冥府閻君也是事務繁忙的,但想到自己還有空來黃河之會兼職……這話確實說不出口。
他瞧著薑望: “……我不是被你軟禁了嗎?”
“你隻要不在交衡郡大喊大叫說自己是尹觀,景國人看到了也會當做沒看到的。”薑望出聲安慰: “他們隻是要一個麵子。”
尹觀大怒: “那我的麵子呢?”
……
要麵子的秦廣王,來到了交衡郡。
他左手盤著來自博望侯府的一對兒紫靈東珠,右手捏著又一張青羊天契,單手折紙,輕巧地將之折成了一隻青螳螂,栩栩如生,煞是好看————隨意地別在了腰帶上。
長街淩亂,哀聲入耳。
死氣倒是並不濃鬱,凶手的目標很明確,就是所有的超凡修士。生活在這座城市的,在本地人口中占據絕大多數的普通人,基本上都得以幸免。
至少從職業殺手的觀察來看,那些死掉的普通人,都是因為距離超凡修士太近而被波及。沒有哪一束天光,是針對凡人而落。
他慢慢轉動著東珠,往蘇小蝶的家走。
大約是院口的位置,站著錦衣富貴的岱山王。
兩個對嗆過也說過告辭的人,在此又相會。
他像是沒有看到姬景祿,姬景祿也像是沒有看到他,就這樣錯身而過。
渾身散發著陰冷氣息的桑仙壽,佝僂著探尋,像一隻禿鷲在院中來回。
“有什線索嗎?”尹觀熟稔地跟他打招呼。
地獄無門的老大,跟中央天牢的首領,當然是彼此熟悉的??熟得不能再熟,就連彼此的靈魂波動都記得。
雖然如此和平地共處一院,這樣近距離地看著彼此,還是第一次。
桑仙壽看他一眼,笑了笑,但是沒有說話。隻是走到一邊,用一盆早就接好的水,慢慢地洗手。
他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洗手的時候非常使勁兒,任何一處皺痕都不放過,指甲縫都要細細地剔。
尹觀眸中綠芒一轉,終究又黯去。
“真小氣啊。”他地笑。
地獄無門的秦廣王,從來不是一個願意按捺殺機的人。
但被念叨久了,耳朵磨出繭子來,慢慢地自己也覺得,殺人或該有所得……畢竟是喜歡做生意,又不是愛殺人。
在入職冥府之後,每天重複著地府秩序,更是有了一個跑不了的廟———
這是他從來都不願意與人建立聯係的原因。
殺手在一個地方停下來,就是職業生命的死去……或是生命的死去。
放過你了,老桑———當然也記住你了。
桑仙壽把現場讓出來,尹觀也就轉動著意味不明的眼神,自在院中走。
能夠拿到的線索,這位中央天牢的頭號劊子手,肯定都已經剝到手中。找他要是最簡單的,可惜這法子使不得。
景國也被陷害,他也被陷害,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就在一邊。
敵人的敵人,他也看不順眼——景國也是這想的。
這座蘇家大宅雖然經曆了嚴重的破壞,仍能看得出裝修不俗,這充分說明了地獄無門的薪酬體係之完備,是業內領先水平。
一個冥河艄公,也能攢下不菲的家業。
回頭要是不在冥府幹了,重操舊業,這也是個不錯的宣傳點。
尹觀外外地走了一遍,捕捉那些尚未散盡的怨氣,雖然沒有具體的意識,但一個人因為什而死、會怎怨,在尹觀這都是沒有秘密的。
深深淺淺的怨,就是死亡的一種答案。
一圈走過後,他不得不承認那個胖子說的是對的。
蘇小蝶的死,隻是某個人在這隨手寫下的一筆結局。她甚至不是那個“一”字,而是“一”麵的其中一個墨點。
沒有人要特意針對她——這倒是更殘忍的事情。
尹觀還在這找到了蘇秀行的殘恨,跟那處無名山穀的詛咒如出一轍,說明蘇秀行確實是從這逃到了那————憑蘇秀行自己肯定做不到。
所以陳算大概率真的是死在這地方。
有意思。
自己追尋詛咒而往,也被提前察覺,然後順手拋屍陷害嗎?
對手真是強得……讓人振奮。
尹觀眸光跳躍,半蹲下來,用食指按了按地麵
他仿佛看到,蘇秀行就是在這仰頭,看到那一角棋格道袍。
除此之外,蘇宅的每個人,都死得稀鬆平常。
大概是因為這家有兩個超凡修士的原因,那光束的力度也強於別處。超凡死於點殺,凡人死於餘殃。
倒是有一處空白——他想那是關於陳算的痕跡。
或是被凶手抹掉,或是已經被景國人刮走了。
尹觀沒有再說什,站起來,轉身走出了這
。
他還是第一次來到交衡郡,往前做殺手走南闖北時,也沒接過這窮鄉僻壤的單。
看過這的一磚一瓦,感受過人煙草木,這時才算對蘇秀行有了些具體的印象———這是一個相當努力,做事細致的人,交給他的活計雖然都不大,但完成度都很高。無論是早先做殺手,還是後來做冥河艄公,都沒有出過紕漏。
這樣的人,即便沒有加入地獄無門,倘若衛國有正常的上升空間,他也會過得很好的。
但尹觀記得當初招人的時候,他說———在家鄉活不下去。
衛國和佑國,還真難說誰好誰壞。
小國出身的人,好像都要拿命換路走。薑望如是,他尹觀如是,蘇秀行這般不夠天才的人,也如是。
尹觀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還在下城二十七的時候,在得知曾青身死真相的那一天,仰望著那遮天蔽日的、令人窒息的上城,那時候的喃然自語一
這個世界,會改變嗎?
披著黑色冠冕的秦廣王,像這座城市孤獨的遊魂。生者都駐足,他往前走。
這個世界不會改變的。如果感受到痛苦的人不去改變它,它就永遠這樣。
我們就這樣痛苦著,直到痛苦無法忍受。
然後在那痛苦中迸發出來的力量,終有一日,燃燒整個宇宙。
懸於長街的天鏡,還在投放黃河賽事。
當然街上已經沒有人坐著觀賞———
一地空空如也的凳子,中間有十三束天光留下的空白。
這代表十三個超凡修士,以及一些??不會有人去計數的,被殃及的普通人。
尹觀走入其中,在一張不那幹淨的、血色未涸的凳子上坐下來,看他未看完的比賽。
那邊姬景祿站在院外,也倚門眺天鏡。
不知上國真君,見此是何心情。
長街空蕩,冤聲未消。
嚇破膽的衛國人躲在屋子哭泣,各司所職的景國人來來去去。
天鏡華光炫影,法術轟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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