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邀宴的前一天晚上,老侯爺的房間依然燈火通明,透過房門外的紗窗向看,隱隱約約能夠看見三道人影。
徐印雄滿臉陰鬱地坐在木桌前,手頭緊握著茶杯,關節不斷摩挲杯壁,手指微微顫抖,“下午時分,李轄司在京城用千鴿傳回了密報……”
伴隨著灼目的燭光和老爺子粗重的喘息聲,屋內陷入了一陣沉默之中。
半晌之後,徐印雄這才又從牙齒縫中吐出一句話來,“為什南京城的那些個自詡‘股肱之臣’的混球們,從來都沒有學會安份?”
洪澤不敢夾話,他知道侯爺今晚的心情極差,這幾天連續發生的瑣事,實在令侯爺感到異常的憤怒與惱火。
就連一向奉行“隱忍不發”的李字潺都在自己內宅中大發了幾次脾氣。
要說起來,得先從東院演武場的那次招兵比試,即將成為炬甲兵的吳塵被人暗殺算起。
徐府損失是小,可卻使得淮水城的百姓對侯府的尚好的感官降低了不少。
事後,縣衙雖然斷了案子,定了凶手,可是坊間仍舊流言四起,人們都在傳吳塵被殺之案即便是秦方所為,也與徐幸脫不了幹係,覺得有老侯爺護著孫子,知縣不敢動手緝拿罷了。
隻有為數不多的本地世家還算清醒,老侯爺多年為人擺在那兒,明白此事應當另有隱情。
“誰能料到,秦方竟真會不顧一切到直接出手殺人這種地步。”李字潺微微皺眉。
他之前也與秦方接觸過數次,知道他是兵部侍郎江武年推薦入職,所以明暗都有些防備,卻怎也沒有想到這位滿口正義的秦捕頭,內心住著一個十足的瘋子,栽贓陷害,乘機截殺,若不是洪澤和少爺與他說了事情經過,他也不敢相信此事。
洪澤黯然無語,心中愧疚,知道秦方所作所為差點讓徐府陷入困境,而他身為侯府總衛長,未能事先察覺,因此難辭其咎,秦方已死,他怨氣沒處撒,不由地從心底愈發痛恨起背後指使者江武年。
“秦方雖然做事極端,但也隻是一個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徐印雄搖了搖頭,臉上的陰寒依然未散去,“相比較而言,江武年卻更加讓我憤恨,手段陰狠毒辣,辦事不思後果。衛國公極度溺愛長子,縱容放任,他的一世英名,遲早要敗在這個大兒子身上。還有在其背後推波助瀾的那些官員們,不顧皇家顏麵,個個盼著我舊案重申,都想置我於死地啊。”
想他堂堂朝廷的高爵——武安侯,這一身功名可不是承繼先人,而是在刀山屍海的戰場上生死搏殺得來的。
他身上每一處疤痕都是光榮的象征,是大越安定的基石。
先帝在位之時,徐印雄深受器重與信任,朝中四方勢力無不拜服。
不過曾因為一場大案遭人陷害,飽受艱難,但也是先帝下的一道旨意赦免其罪,即使朝中有些人內心不平難忿,可哪個敢在明麵上對他動手,全都得客客氣氣地相待。
如今,陛下登基將滿二十年,海清河晏,舉世鼎盛。
隻因為皇帝是年幼上位,不通政務,大權難免有些許旁落,於是徐印雄的舊賬也被朝野中的死對頭們拿了出來重新算計,這種行為無疑是極度藐視皇權的舉動。
“侯爺不要過於憂心,我朝陛下並非上唐的傀儡皇帝,被人輕易拿捏。”李字潺寬聲安慰,隻是語氣中夾雜著一絲莫名的意味,“再不濟,或許‘那處地方’可讓少爺躲上一躲。”
徐印雄想了想,微微點頭,麵色稍見好轉,又瞥了一眼李字潺,發現他低下頭時的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不由地歎了口氣。
“這天下要論輕視皇權的狂徒有幾何,你怕是首當其衝。”
李字潺的臉色有些不自然,這句話仿佛戳到了他的痛楚,讓他的音色都變得扭曲起來。
“侯爺既然肯幫我,又怎會不懂我的所思所想?大越皇室宗貴確實不少,但我真正看得上眼的,也僅寥寥數人罷了。”
“都是些陳年往事,你還是放不下。”徐印雄搖頭歎道。
“曆曆在目,錐心之痛,豈敢忘卻?”
李字潺苦笑一聲,望著窗外幽暗的黑夜,散落亂的目光中飽含著追憶之色,“侯爺不也沒有放下嗎?”
接受現實,不代表他能夠坦然,縱使他已經在這個盛著汙水的大染缸呆得足夠久,卻依然無法習慣。
洪澤端坐在李字潺身旁,一臉驚詫,他與李字潺相交二十多年,彼此也算得上無話不談的老朋友,卻不知道他心底還埋葬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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