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傅還未坐定,便匆匆起身,可是有梁某招待不周的地方?”
泥人張才提起褲腳,後台便轉來一個麵容清秀,儒雅平和的男子,他眉毛修的秀麗,武破奴瞪著他看了好幾眼,才認了出來:“你,你就是那個打南邊來的名旦,活觀音梁素蘭?”
“不敢不敢……觀音娘娘乃是慈悲神佛,許我扮她,已經是天大的恩典。”
“在下隻是得了觀眾捧場,在廟會扮過幾次觀音。並不敢當這個名號。”
梁素蘭語氣斯文,對泥人張道:“老師傅袖捏泥人的功夫乃是沽直一絕,梁某未能得老師傅青眼,想來是福薄。”
泥人張拱了拱手,禮數十足,道:“梁老板這就說笑了!您的《觀音得道》這一折已得其神,相傳川中手藝人為神佛開臉塑像,塑觀音的,多采用你梁老板的形象。”
“我這泥人捏形更塑神,有一位活觀音在這,哪肯錯過!”
“隻可惜我是個手藝人,也是個買賣人。買賣上門卻是推拒不得,想要看梁老板吃的這場戲,卻是要等到後天了!”
梁素蘭笑了笑,道:“那就好!我也不打擾老師傅的買賣了!說起來咱們梨園行的路子,倒也與老師傅有些相似。咱們唱戲的,要把自己扮成一個人,而老師傅袖子的泥團,也要捏成一個個人。這人麵,都有神。說來也慚愧,昔年咱們梨園行的前輩餘三勝老先生,曾在這大觀樓唱戲。”
“卻得了老師傅為他塑的戲裝像,泥人張之名才廣傳天下。”
“餘老先生是我深深欽佩的名角,徽班進京之前,便是他融匯漢調皮簧和徽調皮簧,並南北昆曲梆子的神髓,這才為開辟京劇道途奠了根基。”
“戲有戲神!”
“餘老先生,便是一尊戲神。”
“我此次進京,也是想將川劇精髓帶到京師,為梨園行的道途再進一步,打下一點小小的根基。”
“不幸未能得見昔年餘老先生的《定軍山》,卻有幸在少年時見了老師傅為他塑的戲裝《定軍山》,那扮相神髓,盡在其中,是我畢生珍愛之物。若是錯過了老師傅的泥塑,我寧可再等三天。”
泥人張欽佩道:“梁老板好眼力,這泥人之道,卻是我自開的道途。”
“昔年入神那一步,卻是餘三勝領著我進門的,這才奠定了泥人路的根基。看梁老板言談舉止,從戲活到了戲外,已然入神,這便是戲道途第三步的成就。”
“梁老板有此造詣,卻依舊不滿足於成個角兒,如今入京傳道,要推著戲道更進一步,我是十分佩服的。”
“我等著為梁老板塑觀音……”
兩位江湖人物相互點頭致意,帶著三分客氣,七分的江湖交情就此送別。
走在直沽的大街小巷,泥人張領著武破奴在巷子穿梭。
而武破奴則在回憶大觀樓的那些話,他是萬萬沒想到,那斯文秀氣的梁老板,竟然是道途第三步的人物,距離丹境,隻怕也是一步之遙了。
“這大沽口中臥虎藏龍,沒想到一個過路的戲子,竟然也是一位活菩薩。”
泥人張回頭看了他一眼,搖頭笑了笑:“你這僵屍白骨掌,已經練到了骨子,便是我為你塑像,多半也是一尊白骨僵屍!”
“但我若為梁老板塑像,必然是一尊菩薩!”
“哦?”武破奴詫異道:“看來是我的功夫還沒練到骨子,竟然塑不成一尊白骨菩薩。”
“他眼中的神,是真的慈悲為懷的觀世音,而你練到骨子的神,卻隻是一尊打打殺殺的武夫。我的泥塑重神亦重形,你的境界和悟性都沒到。”
“那他就到了嗎?”武破奴有些不服氣。
泥人張看了他一眼,施施然道:“他扮做觀音像,卻真有一副菩薩心腸的,隻是困於身份,難免帶著些怨氣,未能完全通透,縱是如此,也是自開一道的宗師了!在道途之上,也僅遜我一分。”
武破奴並不生氣,反而好奇問道:“若是給我家教主塑像,你能捏出個什樣子來?”
泥人張驟然停步,深深看了他一眼,繼而抬腿朝著天後宮的小門走去,半路上突然說道:“你家教主曾經來過天後宮,見了崔老道一麵,我與老道素來相熟,他深深忌憚你家教主,卻不肯請我去捏一個泥人,你道為何?”
武破奴完全沒想到,內中還有這等內情。
停步問道:“為何?”
“因為捏了那泥人,我會死!”
泥人張嚴肅道:“你家教主乃是在造人的泥人道上更勝我百倍的人物,這樣的人的神,入了泥人,那泥人便不為我所控。捏泥人必然貼身,這近的距離麵對你家教主,我必死無疑!”
“好了!”泥人張推開了天後宮一側的小門:“我們到了!”
他們走在一條很深,很小的巷子,從外麵看簡直像是一條死路。
隻有到了盡頭,才柳暗花明出現了天後宮側麵的一個小門,遮掩的木門非常老舊,台階下麵便是荒草,似乎很久沒人走過這條路了。
泥人張打開門鎖,領著武破奴走進天後宮,這條小路通往藏經閣後的啟聖殿。
泥人張七拐八拐走入側殿,這擺滿了泥人胚子,都是剛剛有一個人形,沒有塗彩上畫的模樣。
一個老道士臉上蓋著經書,躺在椅子上打瞌睡。
泥人張恭恭敬敬站在老道士麵前,拜了三拜,便抬步走入殿後。
卻聽老道士突然開口道:“你還回來幹啥?”
“自捏了餘三勝成名後,你借了戲道途出了天後宮泥娃娃的門徑,自開一脈,儼然已成了大宗師!道途之路,不許繁雜,你不日夜觀望眾生,塑你那泥人,還回來幹啥?駁雜了道路,便是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
武破奴回頭,看見原本還在打瞌睡的老道士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猶如看透人心一般鑽透了他的眼睛。
泥人張恭敬行了一個道揖,道:“見過老師兄!玄真教主要一對泥人兒!指名道姓要天後宮的泥娃娃,師弟是個生意人,便前來取土,還請師兄行個方便。”
老師兄沉吟片刻,道:“玄真教主!可是得了黑太歲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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