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不大不小、不新不舊的氈帳，簾子被撩了起來，從麵走出一個端著木盆，普通牧人裝扮的少女。

    她約莫十六七歲，明眸皓齒，青黛娥眉，略帶嬰兒肥的俏臉，看起來有些像蘋果。跟尋常草原女子不同，她的皮膚很幹淨，身上有股柔弱單純的氣質。

    已經是傍晚時分，天邊掛著一望無際的橘紅晚霞，在視野盡頭連著同樣一望無際的平坦原野。淡淡的暮色下，從遠處歸來的雪白羊群，像是來自晚霞的旅人。咩咩的叫聲在靜謐的天地，有種亟待歸家的迫切。

    少女倒掉盆的水，抬頭望見這副景色，眼神有那的恍惚。

    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漸漸習慣這樣的場景，雖然，她來草原攏共都隻有幾個月。她的目光，最終聚焦於暮色下振翅翱翔的蒼鷹身上。

    倏忽間，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愁緒，縈繞在她心頭。

    很莫名，卻揮之不去，才下眉頭又上心頭。她隨即覺得有些悵然，若有所失的站在那，沒了要進帳的力氣。

    這一刻她隻想就這站著，望著晚歸的牧人與羊群，注視著那隻孤獨寂寞的蒼鷹，什都不去想，什都不去在意，直到天荒地老，任世事流轉滄桑。

    遠近的各個帳篷，在愈發濃鬱的夜色，漸次亮起了淡淡的昏黃燈火，有些光亮從門簾透出來，很薄，透著融融暖意。

    身材單薄的少女依舊沒動彈，她後麵的帳篷漸漸被黑暗淹沒，隻剩下依稀的輪廓。周圍的火光襯托得她愈發渺小，而她自卻渾然不覺。

    她不知道自己空空的腦海，這一刻在想些什。

    從世間最繁華的城池，一路北上來到遼闊無垠的草原，這些時日她沒少感受這的荒涼寂寥。

    有那一刻，她置身於茫茫曠野的中央左右張望，也曾茫然無措。

    在此之前，她幾乎忘了，在這個繁華又離亂的世道，她其實早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得獨自去麵對滿世界的荒蕪。

    為了按照計劃完成此行任務，少女沒有時間沉浸於這些個人的小情緒，她帶著一支規模不大的商隊，在草原上不停跋涉，四處尋找安身立命的可能。

    作為遠道而來的異鄉人，要在這片土地紮下腳跟並不容易，商隊隻能作為一時的掩護。

    在如今這種形勢下，在日後更加嚴峻的環境，商賈這個身份，並不能讓她們獲得牧人、部落、王庭沒有防備的信任，更無法滿足任務要求。

    她和她的隊伍需要更堅實的身份。

    那是一個大風如怒的午後，天空黑雲翻滾，好似有神明在雲上咆哮，天氣陰沉得厲害。翻過一個起伏和緩的山坡後，她看到了一個讓她頭皮發麻的場麵。

    山坡另一邊的穀地，十幾隻野狼在圍衣衫襤褸的牧人，為數不多的瘦弱綿羊已經四散跑到了遠處，淒厲的叫喚著。

    站著的三個人，是一個因為恐懼而滿臉淚水的婦人，她手握著一個一端綁著石頭的木棍，將兩個還不到十歲的孩子護在身後，拚命揮舞著手的“兵器”。

    在草原上，狼，是牧人最大的敵人之一。狼群，則是零星牧人的天敵。

    少女聽到了孩子驚慌的哭喊，聽見了婦人歇斯底，卻絕望無力的吼叫，她沒有片刻猶豫，帶著四個人騎馬衝下山坡，讓其餘人隱蔽待命。

    戰鬥費了一番力氣，少女不能表現得過於強大，好在十幾頭狼也不算多，在頭狼被弓箭射殺之後，它們漸漸退去。

    少女讓同伴嚐試去給兩個倒下的男人施救，最終，隻求活了那個脖頸沒被咬碎的，這讓她忍不住落了幾滴淚。她覺得自己若是來的早些，一切或許會不同。

    絕處逢生，讓那個婦人牧民對少女感恩戴德，並邀請她去家做客，說要好好款待她們。

    少女沒有拒絕，幫對方收攏了逃散的羊群，讓同伴帶上一死一傷的兩個苦命牧人。

    少女的契丹話說得很一般——學習的時間還太短，好在她的同伴，早就被安插了很多精通契丹話的。

    一路上她裝作有口疾不好說話的樣子，交流交給同伴，倒也沒有漏出破綻。

    少女讓他的同伴編造了他們的來曆，說她本是某個不小部落的頭人之女，部落被敵對部落襲擊、戰敗，她們逃了出來，那四個同伴都是她的護衛，現在無處可去。

    這種事在草原上很常見，也很好的解釋了，少女等人身手不錯，還配有駿馬、弓箭、利刃的情況，樸實的婦人沒有懷疑。

    到了婦人的氈帳所在，少女發現這根本沒有部落，隻有帳篷而已。牧民也少，攏共不過二十來人。這樣小的聚居地，委實不能用部落來稱呼。

    他們是草原上為數眾多的底層牧民，像他們這種三兩個氈帳的聚居體，乃至單獨的牧人氈帳，實際上遍布草原。

    這種牧民生活的地方，大多貧瘠。

    稍微富饒一些的草場，都是成規模的部落的，輪不到他們。

    他們也不想加入成規模的部落，因為加入的方式，往往是成為牧奴。這是草原的慣例。

    草原不如中原富庶，各個部落武力有限，能夠掌握的生存資源有限，冬日遇到白災，部落傾覆都是等閑，更何況還有部落間的戰爭、兼並。

    沒有哪個部落的頭人，會把自己部落有限的生存資源，浪費在幫助更加貧困的牧人身上。所以別的牧人來投靠，隻能做牧奴。

    少女仗義相助的事跡，被其他牧人知道後，受到了熱情款待，婦人安置好自己受傷的家人後，就宰殺了一隻羊。

    當晚的篝火前，麵對外焦嫩、香氣四溢的烤羊，少女無法下咽。

    那個婦人殘破矮小的氈帳，還有一個老嫗需要贍養。而他們一家六口——現在，所有的財富，隻有二十多隻羊。

    這少的羊，無論如何都養不活這多人。

    更何況今天還宰了一隻，馬上就要被吃掉。

    由此可見，婦人他們一家，包括這氈帳的牧人，平日都是吃得什。他們沒有好的弓箭，沒有彎刀駿馬，他們用的武器是綁著石頭的木棍，他們連狩獵都很難。

    草根與樹皮是什滋味，那是少女小時候刻骨銘心的記憶。

    婦人的兩個孩子，在烤羊麵前饞的口水直流，瞪大了渴望的雙眼一動不動，卻被婦人強硬的丟到一邊，不準他們過來。

    因為那隻羊太瘦——她的羊都很瘦，少女和她的四個同伴，可能都不夠吃。

    不，不是可能，是一定。

    少女無法多想。

    從翌日開始，她帶著自己四個名義上的護衛，策馬出去狩獵。

    早出晚歸，一連數日，收獲頗豐。

    少女將獵物均分給牧民，換得成為他們同伴的資格。

    當她們獵殺了一頭猛虎，擁有了一張完整的虎皮後，她成為了這最富有的人，同時也收獲了眾牧民的臣服。

    於是，這個氈帳的牧人，成立了一個部落：小葉部。

    從那時開始，小葉部在少女的帶領下，開始收攏散落在草原上，饑寒交迫的零星牧人，並不間斷的狩獵，獲得越來越多的生存資源。

    她們收攏的牧人，大多沒有成為奴隸。少女允許對方跟他們平等相處，要求則是必須跟他們征戰，並親手獲得一定的戰果。

    大部分零星牧人，在見識過小葉部豐富的獵物後，知道往後可以不用餓肚子，都高興的選擇了加入。少部分頑固的，則被少女用武力強行征服，變成了牧奴。

    少女從塞南帶來的隊伍人員，在她的命令下，偽裝成散在各處的零星牧人，陸陸續續成為了小葉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