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飛燕怔了怔,眼中滿是匪夷所思,幾乎以為自己聽錯,盯著京兆府大門一動不動。
她覺得荒誕,卻笑不出來,她感到憤怒,卻不知如何發泄,她湧起殺氣,但又遲疑著沒有立即出手。
堂中的陳青在蔣飛燕強勢命令抓他下獄,並且退堂的時候,油然而生一股無力感、渺小感,怒氣與真氣被京兆府官員一拳轟散時,滿心的悲涼無處訴說。
卻不曾想,不過是眨眼間,京兆府官員便跪倒在他腳前,渾身顫抖連頭都抬不起來,好似正代表京兆府給他賠罪。
陳青心胸豁然開朗。
聽到身後傳來的那句話,他有一那的恍惚,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這聲音著實太過悅耳聖潔,如同天籟,讓他忍不住欣喜。
南山商行的管事則是驚訝無比,但很快冷靜下來,臉上刻滿了對螳臂當車者的濃濃不屑,以及想要看好戲的戲謔。
大門內外的燕平百姓,俱是渾身一震,大感不可思議,狂喜者有之,興奮者有之,詫異者有之,情不自禁轉身回頭,向聲音的源頭看去。
青衣人除惡刀,世間無義我來昭......
這句話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國戰之前那幾年,青衣人除惡刀之名就已傳遍大江南北,他們的許多事跡都成了市井中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青衣人活動“猖獗”之地的官吏富人,對青衣人是既恨得咬牙切齒,罵他們不知所謂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又忍不住戰戰兢兢、萬分忌憚,不得不收斂言行。
尋常百姓,平日就算沒有被權貴地主禍害,也難免被官吏、巨賈高高在上的呼來喝去,但凡是在俗世間沉浮過,誰對上層人物會有發自內心的好感?
對他們而言,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的青衣刀客,就是正義的化身,是這個混亂黑暗世界中的一束光明,是物欲橫流中的一片純淨,是他們對道義的信心所在!
對青衣刀客,哪一個良善之輩不是敬佩有加?
正因如此,國戰時期,才有那多熱血兒郎,秉承道義,前赴後繼血戰沙場。
然而國戰時期,青衣人銷聲匿跡,在更加離亂的戰爭大局,齊人需要為了生存與明天拚命廝殺、奮力掙紮,他們漸漸被很多人忽略、遺忘。
國戰之後,青衣人再度出現在普羅大眾視野中時,人們驚喜的發現,他們已經是河北義軍一份子。
是帶著底層百姓為了公平與尊嚴,不畏強權,敢於挺身跟官府跟權貴正麵作戰的反抗軍英雄!
那段時間,是一束光明變成一大片陽光,普照大地的時候。
也是青衣刀客聲望達到頂峰的時候。
絕大多數人都對他們讚歎不已。
很多受苦受難的百姓,都希望青衣刀客能帶著反抗軍席卷整個河北,將壓在他們頭上的,為富不仁的權貴地主盡數掀翻,給他們都帶來公平與尊嚴。
如果反抗軍殺到了近前,他們願意主動傾力相助,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共同拚殺出一個讓他們有幸福生活的新世界。
然而,河北反抗軍最終沒有席卷整個河北。
這對普通百姓而言是好消息也是壞消息。
好的一麵是,他們不用再擔心戰爭與兵禍會讓他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壞的一麵是,青衣人與反抗軍能否繼續它之前的事業,成了未知之數。
新朝新氣象,本著對趙氏的信任,一般平民希望著大晉能有新的國策,大刀闊斧改革弊政,讓他們的生活能夠得到改善,不必被權貴巨富壓迫得那狠。
可時至今日,大晉開朝立國已過半載,眼下連春耕都已完成,皇朝卻並未有什大的動作——豈止是沒有大動作,是根本就沒有動作。
除了花大力氣保障秋收與春耕,從江南調運了很多物資錢糧外,大晉皇朝並沒有任何新政,來解決國計民生的根本問題。
何謂根本?
根本就是上層權貴巨富、地主大戶等統治階層,對普通人的壓迫剝削問題!
皇朝上層鶯歌燕舞、紙醉金迷,皇朝官吏都在加官進爵,巨賈豪商們財源廣進——而這一切跟普通百姓毫無關係。
這個世界的規則,依然是它一直以來的規則,未見新天的曙光灑下。
終於,百姓對大晉皇朝漸漸失去了期望,對趙氏失去了信心。
之前百姓們還有青衣人、反抗軍可以期盼,滿心想著等到對方殺過來,自己就能擺脫被當作牲口驅使、壓榨的命運,獲得人的公平與尊嚴。
他們甚至做好了為此奮戰的準備。
但是現在......
反抗軍已經是朝廷王師,名字雖然沒改,卻已被視為跟禁軍同類的存在。
至於青衣刀客——皇朝已經不見青衣刀客。
很多百姓們絕望了。
對這個國家絕望,對這個世界絕望。
這絕不是一個對普通平民友好的的國家,相反,它是一個諂媚強者的世界!
因為絕望,陳青辭掉差事,打算回老家;因為絕望,躺平風潮兀一出現,便以極快的速度向四處蔓延,並點醒了大量百姓,收獲無數擁躉。
在這種情況下,今日的陳青案,更像是一場儀式。
一場皇朝上層權貴,宣告自己擁有絕對強權的儀式;一場普通百姓,向那隻存在於幻想中的,人人有公平人人有尊嚴的單純天真美好新世界,告別的儀式。
當蔣飛燕手中的驚堂木落下,代表皇朝強權的威嚴宣判聲,在每個人耳畔炸響時,燕平百姓忍不住怒火中燒,卻又悲哀、無力的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一個再簡單不過,卻被皇朝宣揚的道德麵紗所遮掩,被他們自己心中的美好希翼所欺騙的事實。
這個事實是:世界的規則一直都是弱肉強食!
就在這些無權無勢、沒有大量財富沒有顯赫地位的普通平民,被殘酷血腥、冰冷惡臭,能夠腐蝕心智與熱血,讓他們變得麻木呆訥的海水包圍時,他們聽到了那個渾厚有力的聲音。
青衣人除惡刀,世間無義我來昭!
此時此刻,上至九霄下到黃泉,再沒有任何一句話,比這十三個字更加動聽。
也沒有再有一句話,比這十三個字更有力量!
門內門外的燕平百姓,禁不住心跳加速,其中一些熱血兒郎,更是心跳如鼓、血湧腦門。他們生怕自己聽錯,連忙齊刷刷的向來人看去。
下一瞬,他們看到了兩個人。
兩個一襲青衫的人!
他們施然前行,氣度晏然,每一步都輕鬆寫意,仿佛麵前的不是京兆府,隻是菜市場,好似他們不曾出手傷了皇朝官員,隻是教訓了一個潑皮。
絕大多數百姓並不認識這兩人,但人群也不乏有識之士。
“範......範將軍?”
“是反抗軍的範子清將軍!”
有人認出了走在後麵的範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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