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吳軍步騎混編的隊伍,反抗軍的三萬精騎速度明顯更快,尤其是奔馳起來後簡直快如洪水——他們先一步趕到亳州城前。
然而這三萬騎並未入城。
準確地說是主力沒有入城,大隊人馬徑直路過城池,向東邊的吳軍步騎隆隆奔馳而去,整個隊伍殺氣凝重戰意如鐵,給人無堅不摧之感。
另左右的精騎直奔城池而來,顯然是要入城。
當此之時,城中尚有戰事,大批吳軍未曾撤出,張京的部曲還在與他們鏖戰,沒有完全掌控城池,正是局麵混亂,平衡薄弱之時。
反抗軍精騎來得恰到好處。
能來得這般及時,顯然不是巧合。
張京麵沉如水。對方必是早先就埋伏在不太遠的地方,隻等時機到來便傾巢而出——這也就是說,亳州局勢也好他自己的動向也罷,都在對方的掌握中!
乃至連新興城周圍吳軍的動靜,都沒能瞞過對方。
一言以蔽之,亳州風雲盡在晉軍統帥趙寧眼!
“義父,我們該怎辦?”張京聽到了義子不無焦急的詢問。
怎辦?
他能怎辦?
事到如今,他還能怎辦?
這個問題張京無法回答,不好回答。
幸運地是,他也無需回答。
事實幫他給出了答案。
西邊天空,數道長虹般的身影掠空而至,在雲間留下道道筆直的尾跡,於頃刻間臨近亳州城。與此同時,東邊天空同樣有王極境修行者快速飛來,眨眼間到了亳州城上空,與西邊來人遙遙對峙。
這是大晉與吳國的高手們。
在他們麵前,張京勢單力孤,不說渺小如螻蟻,至少是掀不起什風浪。兩幫人馬霎時出現,無情而又殘酷的宣告了,亳州之事已跟他張京再無任何關係。
他張京的戰鬥結束了。
更準確地說,是他張京這個人結束了。
張京眼簾頹然耷拉下來,臉上浮現出濃重的暮氣,剛剛還旺盛豪烈的精氣神,在那間消散得一幹二淨,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二十歲,半截身子都埋進了土。
非隻如此,他們還在衝入街巷的時候,旁若無人地喝令看到的所有將士——無論吳軍還是張京部曲——立即放下兵器就地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一舉一動間仿佛他們才是亳州掌控者。
城外,反抗軍精騎主力衝到了吳軍近前,雙方即將爆發大戰——吳軍步騎在行進途中倉促應敵,麵對有重騎打頭陣的反抗軍精騎,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事實無可辯駁:晉軍的確掌握住了亳州局勢!
亳州城,這座張京剛剛奮戰而得的自家城池,兀一落入他的手中便已不再屬於他。
這中原四鎮之地,這天下錦繡所在,到了此時此刻,還有什屬於他張京呢?怕是連自己的性命,很快都不屬於他了。
張京沒再去關注頭頂蓄勢待發的王極境高手,也不再為城內城外正在大戰、即將大戰晉軍與吳軍徒勞分神,他帶著對自己不離不棄的義子落到城頭,跟同樣在最後一刻都對自己不離不棄的郭淮,於布滿屍體、血火處處的城頭相見。
秋風正涼。
“我沒有看錯你。”張京扶住正要行禮的郭淮,看著對方被鮮血染紅的臉,感慨、欣慰、灑脫地笑了笑。
他仿佛一個在登山長階上埋頭趕路,剛剛卸下千斤重擔的行者,又好似一個看遍人情冷暖、世道風雲,剛剛停下了自己匆匆而行步伐的旅人。
他臉上沒了頹喪也沒有了死氣,反而生出幾分放下執著的平和,他接著道對郭淮道:“你本不需要做到這一步的。該信任的人沒有信任,該提防的人不曾戒備,我不算對得起你,也不算一位明主。”
郭淮的麵容一如既往的堅定,說出來的話依然那有力量,就像是從劍鞘蹦出來的:“正因如此,郭某才要做到這一步!
“廉使是不是明主,非郭某能夠當麵置喙,但郭某身為廉使的謀主,沒能讓廉使在風雲變幻中認清敵我,避免山河崩塌的境地,亦算不上是一位好的謀士。
“事到如今,皇圖霸業不過是一番笑談,廉使要在最後時刻轟轟烈烈地退場,郭某也要趁著這個機會恪盡職守。
“我們曾在中原奮戰曾與群雄逐鹿,轟轟烈烈威重一時,臨了即便是敗了,終歸也得讓世人知道,廉使不失為一介梟雄,而郭某亦是一位良臣!”
這番話引得張京哈哈大笑。
這笑聲中,複有幾分豪邁,重現幾分大氣。
隻是豪邁中夾雜了淒涼,大氣多了許多遺憾。
張京重重按住郭淮的肩膀:“說得好!我這個不那英明的梟雄,你這個不那賢良的謀士,碰到一起也算是命中注定。雄圖大業休要再提,最後你我能夠戰場相聚,算是不枉大丈夫相交一場。”
郭淮點點頭:“成也好敗也罷,功名利祿終是過眼雲煙。古往今來總是成事者少敗事者多,拚搏奮戰過就算是不枉此生。此刻若能與廉使再痛飲一番,郭某這輩子也能稱之為圓滿。”
張京大手一揮,讓義子去城中找酒。
年輕的義子抹去眼角的淚,抱拳領命,轉身飛去城中。
義子很快返回,懷抱著三大壇好酒。
三人便在城頭相對坐下,舉著酒壇開懷暢飲,不時相視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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