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歲月變遷，泱泱六界曆經一場浩劫，傾頹的山河隨著時間漸漸歸於寧靜，那些曾經刻骨銘心的傷痛，也在慢慢撫平。

    決戰九幽那日之後，神界最後一位上古神君隕落於蒼茫之海上，三界齊哀。

    上神散靈，縹緲仙境北胤仙山，靈澤盡數消散，漫山遍野的瑤光花那間凋零死去，如今的儲瑤宮，荒涼得仿佛是一座偌大的冰窖。

    緊閉的山門蒙上厚厚的塵埃，沒有了仙澤庇護，雜草也漸漸茂盛起來，被深藏在雲霧深處的神宮，仿佛從那一日起便拒絕了任何人踏足，涔陽仙君不過是出了個門，就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

    他站在海上，望著沒有邊際的海，忽然覺得很是難受。

    他怎都沒有想到，神君就這死了，他趕到九幽台的時候，舜三殿下已經昏過去了，看那樣子，還能救回來也得虧了有風少君。

    他在九幽台上站了很久，始終覺得這是一場夢。

    後來，他終於回到了這座儲瑤宮，十瑤光，一夕枯萎，他終於意識到，這已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他守著這座無聲無息的神宮，多數時候，都在呆呆地望著那道山門，好像再等上一等，那扇門便會被推開。

    可是這多年，他始終沒有等到任何人。

    他環顧四周，再也找不到那條歸路，這座儲瑤宮，看來是雖神君徹底消失在六界中了。

    過了這久，他也該清醒了，那個人，真的回不來了……

    隻是，這世上最是執迷不悟的那一位，恐怕還在等著吧。

    他望著九幽的方向，歎了口氣，終於決定去見上一見。

    九幽之海，今日依舊風平浪靜，明亮的光照出粼粼碎光，清風徐來，便有點點仙靈如螢火升騰而起。

    崖下壘了一座石屋，這些年下來，倒還算堅固。

    石屋中走出的男子，一身粗布麻衣，原本俊秀的容貌，卻從左眉處至鼻梁，斜著一道暗紅的傷疤，可那雙眼中，卻無半點戾氣。

    他剛沏了一壺熱茶，抬眼便能望見潮起潮落的海灘上的素衣女子，她靜靜地坐在礁石上，專注地望著眼前的九幽海，從朝曦到日暮，一句話都不曾。

    那雙曾經滿溢著神采的眼，仿佛被歲月蒙塵，一年又一年，終於平靜得看不到光亮了。

    可她依舊日複一日地在這等著，整整三萬年，最近連笑都很少見了。

    他回想起三萬年前，她辭去武羅神將之職，放下了麒華山與東極軍，獨自來這的那日，大病初愈，她整個人都像是沒了生氣，若不是她站在他麵前，喚出一聲“陸離”，他都不敢相信眼前的是她。

    葉珩上神隕落的消息，他也聽了，可除了為之哀歎，他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

    混沌死後，施在他身上的煉魂術便解開了，那段時日他雖受其控製，但記憶尚在，當他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之後，也曾想要以死謝罪。

    刑上神攔住了他，將他從牢帶回焉淵宮，讓他跪在瀠泓與辰巳他們的墓前，給了他一把刀。

    “若是你覺得一死了之就能恕清你的罪孽，就動手吧，阿費盡心思救你回來，不是讓你自戕謝罪的。”

    他在那些東極軍將士的墓前跪到明，最終交還了東極軍的令牌，向宮請命，以戴罪之身赴往九幽海守靈。

    來到九幽半年後，他便見到了她。

    他跪在她腳下，卻被她扶了起來。

    “陸離，我已經不是東極軍的主帥了。”她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來，聲音還有些低啞，輕而柔，好像隨時都會消散在九幽的風。

    她，她是來這等人的，他也不必在意她，一心守靈便好。

    在這蒼涼的九幽海邊，她一等，就是三萬年。

    三萬年，他們也曾看到數不清的仙靈妖魔之魂，如螢火般墜入九幽，他這守靈人，也無數次將他們遺落在九幽各處的靈澤收集起來，倒入海中。她若是哪日有了興致，也會出手幫他一下。

    這樣的日子，漸漸成了最為尋常的景象。

    但即便過去三萬年，她心的結也沒有半點解開的跡象。

    他知道她在等誰，隻是那個人，恐怕再也不能回來了。

    此後三萬又三萬年，他不知她還要等上多久，才會放下。

    “三殿下。”他走到她身邊，給她遞了一杯熱茶和一件鬥篷，“近來九幽轉涼了，您從前就不曉得好好顧惜自個兒，風少君送來的藥也不好好喝，落下了病根，可得注意。”

    舜從他手接過茶杯，看著他將鬥篷裹在她身上，忽然笑了笑：“陸離，你最近越來越嘮叨了。”

    陸離無奈地看著她：“您就是嫌煩屬下也得嘮叨幾句，風少君和二殿下都交代過了，您留在九幽可以，身子得調理好，您再這下去，屬下就得讓您回屋待著了。”

    “喲，這是跟我二哥學的吧，口氣真是一模一樣。”她啜了口茶，“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好歹是個神仙，哪能病就病啊……”

    “話得倒是滿，真病了的時候，您又不想喝藥。”這些年陸離算是看出來了，想讓她乖乖喝藥，得費多大功夫。

    “阿虔每次送來的藥都苦得跟黃連水似的，這也不能怪我吧。”她攤了攤手。

    “良藥苦口，您要實在不想喝，就別讓自己再病了。”陸離歎息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您也該留點神兒。”

    “唉呀，曉得了，曉得了，你都快跟我二哥一樣能念叨了。”她啼笑皆非，“前幾日大姐寄信來，總算是懷上孩子了。”

    聞言，陸離麵露喜色：“君陛下想必很高興吧。”

    “擺了七日的筵席，可把我這君姐夫樂壞了，每日都守著姐姐，等孩子出世呢。”她看那封信的時候，都覺得牙酸，九重上還不定怎寵著，“要我，還是阿虔那子爭氣，與敖萱成親才兩年，就生下個胖子，聽敖萱最近好像又有身孕了。”

    “風少君好福氣。”

    “他呀，就得找個像敖萱這樣能治得住他的媳婦兒才成，姑媱娘娘當年真是慧眼獨具，早早就將南海龍長公主定下來了，再等個三年五載，指不定就得讓別的仙家叼了去。”

    要這阿虔與敖萱，她也是來了九幽一年後才知道，他倆成親了，這位龍長公主究竟是怎拿下這二愣子的她不知道，不過聽這婚後啊，阿虔那是真聽媳婦兒話，連釋元上尊都奇了怪了，直言一物降一物。

    龍族懷胎一載便能誕子，麒麟卻得三年才成。最後竟是比她還快了半載，就有了個兒子，來九幽看她時，還抱來讓她瞧過幾回。

    這些年，他們隔三差五也會帶著孩子過來，住三兩日，再回合虛穀，算算日子，也有好些時候沒見過他們了。

    “可有北荒的消息傳來？”自那一戰之後，她修為幾乎散盡，借此機會卸下了這擔子，將北荒交給了九嬰，再沒有回去過。

    隻是聽師父又回到了諸餘山中，不過每隔幾年會回焉淵宮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