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公主出嫁了, 宣德帝既欣慰又不舍，但這場大雪帶來的陰寒之氣再次刺激了他腿上的陳年舊傷。同樣的傷痛, 身體康健時多少能忍忍, 人前裝出沒事人一樣，但年紀大了, 身體虧了，就再也扛不住這折磨人的舊疾了。

    臘月初九，早朝之上，文武百官都在殿內列好了, 太監去後殿回稟宣德帝，宣德帝便領著王恩不緊不慢地往前殿走。因為腿疼難忍, 他走得很慢，可就在宣德帝拐到殿前, 再跨過一道門檻就能直接走到龍椅前時, 腿上突然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疼得毫無預兆, 疼得宣德帝身子一歪，若非被王恩及時扶住, 肯定要摔在地上了。

    即便如此, 大臣們還是異口同聲地吸了口冷氣，趙暗暗攥緊手，恭王沒他穩重, 急得上前幾步，一聲“父王”難掩擔憂。

    宣德帝剛剛站穩, 餘光中感覺所有人都在看他，尤其是老四的那聲詢問，宣德帝目光便沉了下去。他知道他老了，可他不想被人看出來，不想臣子們也覺得他老了。一個帝王，老了意味著什？

    鬆開王恩，宣德帝挺直腰杆，忍著鑽心的腿疾，若無其事地走到了龍椅前。

    接下來，早朝一切如舊，但散朝之後，在宣德帝看不見聽不見的地方，大臣們尤其文臣那邊，多了一些竊竊私語。宣德帝的老弱有目共睹，為了江山穩固，臣子們都希望宣德帝早日立下太子，無關私心，而是盡臣子之責，維護皇位傳承。

    這些閑談，趙聽到了風聲，但他隻當不知，默默地做著手頭政事。

    傍晚回府，趙滴水不漏地哄一雙兒女，昭昭祐哥兒太，不懂父王的複雜，宋嘉寧卻很快就看出了王爺平靜麵容下隱藏的愁緒。皇家四位王妃，宋嘉寧沒有楚王妃馮箏的醫術，沒有睿王妃的野心，沒有恭王妃李木蘭的武藝，可宋嘉寧有一雙敏感的眼睛。

    前世父母早喪被叔父一家撫養，今生隨母改嫁到京城數一數二的權貴府邸，兩輩子，宋嘉寧都過得心翼翼，幾乎無時無刻都在觀察周圍的人。當然，有的人心機太深，她隻憑幾次客套往來看不透什，王爺之心更是深沉似海，但宋嘉寧都能見到他啊，久而久之，自然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黑了，趙不想睡，讓宋嘉寧先歇下，他在外間看看書。

    他有心事，宋嘉寧不敢打擾，乖乖去了內室，脫了衣裳鑽進被窩，宋嘉寧哪睡得著啊，朝外側躺，巴巴地望著門口，猜測王爺在煩惱什。家一切都好，邊疆似乎也沒事，皇位，睿王死了，隻剩恭王，對他根本沒有威脅，宋嘉寧已經篤定自家王爺會像前世那樣登基……

    宋嘉寧百思不得其解。

    想的太入神，連外麵傳來腳步聲都沒聽到，等宋嘉寧反應過來，趙已在麵前。

    “發什呆？”坐到床上，趙笑著摸了摸她臉。已經一更，他還以為她早睡著了，哪想進來就見她朝外躺著，身子掩得嚴嚴實實，隻露出腦袋，烏黑的發襯著白淨淨的臉，柔美如丁香花。

    趙俯身，在她唇上香了下，煩惱暫且消失，眼隻有她呆傻的樣。

    他眉頭舒展，眼中有笑，宋嘉寧勇氣上來，望著他道：“想你呢，想你為何不睡覺。”

    趙意外地看她。

    宋嘉寧撐坐起來，柔順長發垂落，玉白臉龐在燭光下瑩瑩生輝，水潤杏眼中滿滿都是他：“王爺若有心事，可以跟我，興許我能幫你出出主意呢。”

    趙笑了。他是有心事，但誰也幫不了他，就連他自己，都不確定到底想要什結果。

    “父皇腿疾發作，我有些擔心。”將人摟到懷，趙低歎道。父皇疼成那樣，他於心不忍。

    宋嘉寧眉頭也皺了起來，她知道宣德帝的腿疾，落了病根，請了多少能人術士都治不好，疼勁兒上來，唯有忍，王爺孝順，當然會憂心。宋嘉寧很想幫忙，奈何生老病死，別她這個凡夫俗子，宣德帝貴為子，還不是無能為力？

    “父皇喜歡昭昭、祐哥兒，明日我進宮一趟？”抱住他腰，宋嘉寧聲問道。治不了宣德帝的身，隻能想辦法哄宣德帝高興高興。

    “過陣時日吧。”趙親親她腦頂，神色複雜。他們夫妻真心想盡孝，但這種時候，就怕父皇誤會他刻意討好。至於父皇遲遲不立太子，是眼下不想立，還是不想立他，趙翻來覆去揣度過數月了，都沒有個結果。

    江山是父皇的，縱使父皇老了，想給誰也是他了算。

    這就是子，皇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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