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在天京的近郊有一處酒肆，這家酒肆就開在通向天京永定門的官道邊，尋常時節這處酒肆是來往客商們出城進城歇腳的地方，如今年關將近，滯留在天京城的客商們也大多都在第一場雪花落下之前就上了路，他們要趕回家鄉和家人團聚，這些客商一走，這一處就沒了客源，冷清了許多，連昨天夜落在官道上的積雪也隻有寥寥的幾道腳印。

    涼州楚氏的家主楚白象今年已經年近七十，但身子骨還是很硬朗，坐在駿馬上腰背筆直，昂著頭靜靜地眺望著南方的地平線。他頭戴著頂皮草帽，身上裹著厚厚的大髦，像是一個在滄州老林子捕獵的獵戶，從他身邊走過的人都想不到他就是朝廷鼎鼎有名的楚右相。

    “老師，等了這長時間了，還是先進酒肆歇會吧，外麵風大，染了風寒就不好了。”袁蓮帶馬貼近了楚白象，“早上我已經派人確認過了，孟大人進城肯定是走這條路的，老師在酒肆歇息，不會錯過孟大人的。”

    老人搖了搖頭，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多少年沒見了，我想要親眼看著他從那出來。”

    老人朝著南方的地平線努了努嘴，袁蓮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也不再說話了。老人活了一輩子，能見到的老友已經不多了，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什能讓一個即將見到老朋友的老人冷靜下來的東西了。

    “老師，現在時辰還早，給我說說孟言武孟大人吧。”袁蓮眼神炙熱地看著老師的背影，其實當年靖難之役的事情他大多都知道，天京城有些茶坊還專門請了說書先生編成了書，隻不過那些故事大多都誇大了，他想要聽的是真實的。

    “說什？說他帶著五十人殺進敵軍砍下了敵將的頭？”楚白象回過頭，戲虐地說道。

    “不是這些。”袁蓮也笑了。

    楚白象收起笑容，搖了搖頭“哪像茶坊說的那樣，孟言武是文將，沒上過陣的，隻不過他頭腦精明，心又黑，敢說敢做罷了，當年和安城一役，打勝了以後糧草不足，先帝和我都不敢下那個決定，還是他孟言武心黑一些啊”

    袁蓮立在老師身後，靜悄悄的沒有說話。當年的和安城意一役，有太多的疑點了，其中最大的疑點就是史書上記載守衛和安城有六萬將士，先帝率領十三萬人合圍和安城後殲滅了一萬七千人，而剩下四萬多人的降軍袁蓮翻遍了史書，也沒能找出他們的下落，他們能去哪呢？

    “孟言武，他也隻是出身差了一些，如果他和我一樣，有世家的背景，那今天估計就是他孟言武站在這等著我從蒲州回來了。”老人感慨著，“孟言武他在先帝的心，地位一直都不低的”

    “所以先帝才會讓他去蒲州掣肘鎮南王？”袁蓮言行無忌，直截了當的問道。

    倒是楚白象驚訝了一下，回過頭看著袁蓮，片刻後又點了點頭，帶著讚許的口氣說道“是的，當年為了定下蒲州知州的人選，先帝身邊的文臣武將都鬧翻了天，後來還是先帝

    拍了板，讓孟言武去了。先帝的眼光一直都很不錯的，你看這多年他鎮南王姬列泛起過多大的水花了？”

    武皇帝姬政在位四十多年，共生養了二十多個龍子，可直到武皇帝駕崩都沒有選好傳位給哪位皇子，這也導致了後來的靖難之役。在武皇帝駕崩的那天夜，有外戚常氏支持的齊王一舉控製了天京城，而身為武皇帝嫡長子的姬康則在心腹的幫助下逃出了天京，他一路流浪，途徑各州，都沒有人願意幫助他起兵奪回皇位。後來姬康到了涼州，結識了涼州的才俊楚白象，在楚白象的幫助下，姬康獲得了涼州楚氏的支持，以清剿皇帝身邊的外戚常氏為由，發動了靖難之役。之後靖難軍一路高歌猛進，打到了天京城下，而齊王明知大勢已去，卻不甘心失敗，最後被他的親弟弟留王以弓弦勒死。這個勒死親哥哥獻出天京城乞降的留王就是後來的鎮南王。

    在當時，先帝對留王的歸屬可是想破了腦袋，畢竟天下剛剛平定，殺是不能殺的，可讓他去哪呢？後來就有權臣提議將留王封去貧瘠的蒲州，震懾南域百族，這個提議得到了姬康的認同，隻不過在掣肘姬列的人選上朝中大臣有起了爭論，畢竟如果這個人選選不好，就極有可能會是第二次靖難之役的導火索。最後，姬康拍板，選定了身邊的心腹孟言武。

    “來了。”

    袁蓮眯著眼看著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了一輛馬車，在馬車的後麵跟著上百個穿著大周製式軍裝的士卒。正在回憶的楚白象也斂了神，抬頭看著遠處的那輛馬車，臉上是抑製不住的喜悅。馬車在雪地的速度很快，隻是一盞茶的功夫就停在了楚白象等人的麵前。見著馬車停下，袁蓮趕忙迎了上去，把收在懷許久的荷包遞給了跟在馬車邊的一個紅袍小公公，那小公公接過荷包，掂了掂分量後收在了懷，輕咳了一聲，轉頭看向了別處。做完這一切後，馬車的車簾才被人從麵掀起，露出了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和楚白象的目光在半空接上，片刻後，兩人一同笑了起來

    “這多年，在蒲州過得怎樣？”

    酒肆內，除了兩位老人已經沒有別人了，楚白象伸手，為孟言武倒上一杯熱氣騰騰的熱酒。這酒是楚白象從楚府提出來的，專門讓店家燙好了，早年兩人還在軍旅中時，楚白象就知道孟言武偏愛那種烈酒，而涼州楚地的酒喝起來就像是吞刀子一樣，正對孟言武的胃口。

    “這酒真不錯！”孟言武端著酒杯，放在了鼻間細細地嗅著，“我在蒲州也買過楚酒，怎沒這個醇？”

    “這在荊郡楚氏的地窖埋了三十年，又在我天京府上收了十來年，還是我爺爺親手埋下去的酒。”楚白象也端起酒杯，抿了口，咂了咂嘴。

    孟言武拿過酒壺，又為自己倒上了滿滿一杯“破費了，破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