爰采唐矣？沬之鄉矣。雲誰之思？美孟薑矣。期我乎桑中, 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鄘風·桑中》

    薑雲思不知道發生了什，隻知道她應該是死了。

    有記憶以來，薑雲思就生活在醫院, 白白的牆, 縈繞周身的消毒水味, 還有穿著隔離服的媽媽，在玻璃窗外的媽媽, 眼睛紅紅的還會衝她笑的媽媽。

    媽媽有時候會跟醫生吵架, 她想要給她一個洋娃娃，醫生阻攔；她想要給她一束花, 醫生也阻攔；她想要給她一個擁抱，醫生說隻能穿上防護服。

    死亡是薑雲思每年生日之前都需要麵對的事，媽媽總會在隔離的玻璃牆外給她準備一個蛋糕, 點燃蠟燭, 哄著她許下明年還一起過生日的願望。

    薑雲思知道她要死了，護士姐姐們以為她睡著了，會小聲的說也不知道這一次她能不能撐過去。一年一年, 周而複始，她每次都以為自己這一次就結束了，但每一次，她都見到了媽媽。

    直到媽媽說, 她懷孕了。

    媽媽說，孩子可以救她；媽媽說，妹妹出來了，姐姐也可以出來了；媽媽說，等她們都出來了, 她就可以吃蛋糕了。

    媽媽說了好多話，但薑雲思知道，她要離開了。

    她知道的，這個房子那小，她每天就隻能見到那幾個人，她躺在床上哪都去不了，窗外的飛鳥都在笑她沒人要。每天兩個小時的探視是她最期待的時光，可媽媽變了她知道的。

    她知道醫生很反對媽媽想要生個妹妹做她的儲備器官捐贈體，她也知道媽媽被說動了。她知道爸爸不喜歡來這，她還知道爸爸很期待妹妹的出生。

    薑雲思什都知道，但她什都沒說。

    一天兩個小時，一天一個小時，一天半個小時；兩天一個小時，兩天半個小時；三天半個小時，四天半個小時。

    媽媽懷孕了，爸爸說她很辛苦，由他代替媽媽來陪她。爸爸很忙，爸爸沒時間陪她了，爸爸很抱歉，爸爸跟她說對不起。

    薑雲思算著時間，妹妹應該出生了，她病危了，這一次再醒來，陪著她的是醫生的女兒。

    那個比她高好多的姐姐說，她應該叫她姐姐，她比她大一歲，已經上一年級了。姐姐說，等她再大一歲，她也可以上一年級，薑雲思想，她要是可以上一年級就好了。

    姐姐不常來，要五天才能來一次，姐姐說上小學沒有上幼兒園好，上小學特別累。姐姐很羨慕她不用寫作業，她也很羨慕姐姐可以站在玻璃窗外。

    有一天，爸爸來了，爸爸說媽媽堅持不了，放棄了。那一天，薑雲思知道，什叫死亡，那一天，醫生把爸爸趕出了房間。

    那一天她昏睡好久才睜開眼，睜開眼看到了姐姐，姐姐說，她來了好幾次她都在睡，要是她再不醒她就不來了。姐姐說，她的媽媽和爸爸吵架了，還說他們兩可能離婚，薑雲思很好奇什是離婚，姐姐說，離婚就是她每次都在睡覺，就見不到她了。

    薑雲思很努力的醒著，但沒有人來了。護士姐姐們會來，每一個新來的護士姐姐都會來陪她，有一個護士姐姐說她是幸運星，全世界隻有四例活過十歲的孩子。

    薑雲思問姐姐，那另外的三個孩子在哪？姐姐說，他們變成了星星。

    薑雲思知道，那是死神的別名，是她每一次睡過去，都會擁抱的神明。

    春來暑往，一次又一次的睡過去再睜開眼，一切突然就不一樣了。

    薑雲思不知道發生了什，隻知道她應該是死了。如果不是死了，她怎會不在病房？如果不是死了，她怎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另一個人住在另一個房子，跟病房長的完全不一樣的房子，反倒更像是護士姐姐偷偷給她看的手機電視劇角色們住的房子，姐姐說外麵的房子是電視劇的樣子，隻是有人比較破，有人住的很好。

    薑雲思不知道自己住的算不算好，另一個人的記憶她的媽媽會抱怨樓上的人很吵一直想要換房子，那就是不好吧。記憶的另一個姐姐有上學，好像是高三？她的爸爸媽媽開車去尋找死神，家就隻剩下她一個了。

    記憶的姐姐點燃了炭火想要去尋找爸爸媽媽，薑雲思醒來的時候頭暈暈的，有人在外麵砸門，她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再睜開眼她又在醫院。這次不太一樣的是，她旁邊有人，她都不知道醫院還可以是旁邊有人的，真好。

    有個醫生騙她說是來詢問病情的，但她知道她是心理醫生，她見過心理醫生，一直照顧她的醫生叔叔的妻子就是一個心理醫生，走了就沒有再來的姐姐就是他們的孩子。

    那個醫生跟一個自我介紹是警察的姐姐說，要多帶她出去走走，多見見人，能上學最好繼續上，不行暫時休學也可以。說了好多，好多薑雲思都聽不懂。

    警察姐姐幫了她很多忙，也教會她很多東西，還帶她去做公交車。

    做公交車特別有意思，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她都不知道外麵有那多人，她隻在窗戶看見過很多人，但公交車的每個人她都能碰到，用手，用肩膀，用屁股....哦，那個人被警察姐姐打了。

    警察姐姐很忙，薑雲思理解的，大家都很忙，沒辦法一直陪著她。姐姐帶著她去左右鄰居家拜訪，拜托他們多多照顧，有一個鄰居阿姨每天都來敲門，問她好不好，帶著她一起去買菜，還給她做好吃的，阿姨特別好。

    阿姨還教她怎去取錢，可銀行櫃台的姐姐不知道為什報警了，她又見到了警察姐姐，姐姐說那個阿姨要騙她的錢。薑雲思知道啊，阿姨要用錢啊，阿姨說了她要用錢，隻是借一下，不是騙。

    是騙也沒有關係，阿姨很喜歡她，她會偷偷拿走這具身體姐姐的媽媽的首飾，每次她偷偷藏起來都很開心。薑雲思也很開心，那很好玩啊，像再也沒來過的姐姐說的躲貓貓，應該就是這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