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州治所保定縣城,涇原路經略使曲端官衙。
“相公,已經查實了,九羊寨(位於懷德軍西南角)和寺子岔堡壘(位於西安州東南角)的靜塞軍司兵馬確實撤了,麵駐防的是西狗去年才招募的番人。”
向曲端匯報軍情的軍官姓吳名階,政和年間從軍,因鏖戰夏人有功,晉升為進義副尉、權任涇原路第三將隊將。
彼時,涇原路第三將正將正是現在的涇原路經略使曲端。
此後近十年時間,吳階一直在曲端麾下供職,算是後者的心腹之一。
“晉卿(吳階表字),你是什意見?”
時年三十七歲的曲端身量高大,相貌英武,且機敏知書,善作文章,富有兵機韜略,在諸西軍新秀中也極為出眾。
受曲相公的影響很深,吳副將也頗愛讀書,並以勇武有謀略而知名軍中。
“末將認為大同很有可能已經攻破或者圍困了溥樂城,西狗靜塞軍司和翔慶軍司有被同軍分割的風險,才匆忙抽調西安州和懷德軍守軍,以集中力量反擊同軍。”
大同伐夏之戰和之前兩次討宋的戰術既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特點。
正乾皇帝發布《討夏檄文》後,同軍先由河東和燕西兩路發起攻擊,突破夏國左廂神勇軍司後,永興軍路同軍才開始由綏德軍和環州兩路並進。
僅僅是這三個方向的軍隊全部出動,前後就用去了月餘時間。
同軍如此穩紮穩打,國力和戰力都全麵落後的夏軍自然是節節敗退,而在一旁觀望形勢的秦鳳路宋軍也是壓力極大。
尤其是直麵同夏兩軍的涇原路,更是一直牽掛著此戰的形勢變化。
曲端似乎早就猜到了這個結果,對吳階的分析不置可否,隨口詢問起另一件事。
“信甫有沒有什異動?”
曲端嘴中的“信甫”乃是知鎮戎軍事張中孚的表字。
趙宋王朝脫胎於五代亂世,自始至終都沒能真正解決藩鎮和軍頭問題。
“以西人守西地”的西軍一開始就有這些問題,經過百餘年的持續演變,其內部早已經是大小將門林立,逐漸變成了鄉黨利益共同體。
比如現在官廳中的二位,曲端籍鎮戎軍,吳階籍德順軍,皆是涇原路本地人。
而鎮戎軍知軍張中孚同樣出身鎮戎軍,和曲經略是正兒八經的老鄉。
同是出自鎮戎軍的將門,曲張二人自幼相識,既相互競爭又有合作。
多年過去,家世相對較差的曲端卻後來居上,直接統轄張中孚所部,曲、張二人的關係自然會有些微妙。
吳階雖是曲端的心腹,卻不敢挑撥兩位貴人的關係,說話便委婉了很多。
“請恕末將直言,鎮戎軍去年才遭夏軍禍害,境內軍民恨西狗入骨,相公若真的有意用兵西安州和懷德軍,張知軍的態度並不重要。”
數月之前,夏國遣使入陝訴說同軍即將攻夏一事,建議兩國聯合抗擊強同。
新宋川陝宣撫處置使張浚正苦於打不開局麵,得知同夏即將爆發戰爭,大喜過望,欲要聯夏抗同,卻遭掌握實權的陝地諸將公開反對。
但大宋與大同畢竟有滅國之恨,一旦確認了同夏兩國已經開戰,諸將也不能不顧唇亡齒寒的現實危機而放任大同滅夏。
新宋朝廷盡管還遠遠沒有做好戰爭準備,也不肯放過反攻大同奪回失地絕佳時機。
半個月前,小趙官家就發下了聖旨,要求川陝、江南、福建等地加強敵情搜集,若能尋得戰機,可以不先不請示朝廷直接反擊敵軍。
如此一來,新宋政權雖然沒有與夏國正式結盟,卻達成了聯合抗同之實。
在聯夏抗同的大戰略下,涇原路經略使曲端正麵的不關心環慶路同軍的動向,卻派心腹打探背麵的夏人是否撤軍,其動機就相當可疑了。
曲端之前派吳階深入夏軍控製區打探敵情時,公開的理由是涇原路即將出兵攻擊環慶路同軍,為保證後路無憂,必須先確定夏軍的動向。
顯然,勇略皆備的吳副將早就猜到了經略相公的真實意圖,才有“張知軍的態度並不重要”這一說辭。
“。”
曲端性情豪爽,敢做敢言,在西軍之中有早“大嘴”之名。
其人見吳階已經猜到自己的用意,索性挑明了講。
“西安州和懷德軍兩地本就是歸我涇原路統轄,卻被西狗趁亂搶走,那多父老鄉親淪落胡塵,亟盼王師解救。
老子堂堂涇原路經略使,坐視涇原殘缺,卻跑去跟教訓西狗的同軍拚命,和泛舟湘江的趙官家有什區別?”
去年,小趙官家表麵支持主戰派堅守江陵,可等到大戰一起就立即跑路。
此戰的結果就是趙構成功賣掉了朝中大半的主戰派,從而順利南渡,安心做個偏安江南的可笑“皇帝”。
得知此事,曲端憤而作詩“不向關中興事業,卻來江上泛漁舟”。
曲經略連皇帝都不放在眼,哪會怕至今還沒薅攏秦鳳路的張浚?
吳階身為曲相公的心腹,自然有義務提醒前者不要感情用事。
“還相公請三思,張宣處已經嚴令各部準備攻打永興軍路,我部乃是北線主力,擅自攻夏,分散兵力不說,還有致川陝全局崩壞的風險啊。”
曲端之父曲渙(曾任左班殿直)早亡,使得其人年僅三歲就蒙父蔭授任三班借職。
而等到曲端成年之後,其父的餘蔭早已消磨殆盡。
其人年紀輕輕就能在這亂世嶄露頭角,成為執掌一路文武大權的經略使,基本是靠自己真憑實學幹出來的,當然不是隻會感情用事的莽夫。
“哼!張浚這等大頭巾隻會紙上談兵,為了軍功,可以不顧眼前形勢和兒郎們的死活,老子卻不能聽他擺布,總得多留一個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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