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乾十年(公元1131年)二月初三,燕京。
未時過半,大同新任外部尚書高藥師便候在宮外請求入對。
半個時辰前,邊關傳來消息:金國請求再派使團入同。
其人急著進宮,就是為了匯報此事。
外交無小事,凡涉外重要事項隻能由皇帝親自拍板,其餘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做主。
但同金同盟關係已經維持了十幾年時間,雙方定期互派使節早就形成了慣例。
就算金國有事臨時決定派使前來,其緊迫性也不會有多強。
正常情況下,留待次日朝會上例行上奏即可,用不著外部尚書單獨請求入對。
高藥師急著進宮匯報,乃是因為金國此次來使有悖常理。
須知道,此時還是二月出頭,按時間和來回路程推算,金國朝廷應該是在其遣同賀正旦使者完顏銀術可回到會寧府後,就立即作出了再派使者入同的決定。
其國行事如此急切,顯然是最近發生了必須請動大同帝國幫忙的大事。
當然,這些隻是糊弄外人的表麵情報。
其真實原因,正乾皇帝其實很清楚。
“陛下,金國朝廷又派來了使者。”
高藥師被內侍領進宮時,徐澤已經結束了午休,剛活動完身體。
其人來到勤政殿,一邊批閱奏章,一邊聽取高藥師匯報。
“人到了哪?”
“古北館。”
徐澤快速批閱完一份奏章,抬頭笑道:
“不錯,動作很快嘛。”
原外部尚書王四執掌大同帝國核心情報部門多年,已於去年底被皇帝外放福建路,出任一方封疆大吏。
繼任者高藥師很清楚論關係親疏,自己怎都趕不上跟了皇帝近二十年的王不凡,唯恐失了天子寵信,單獨入對時便比以往拘謹了幾分。
其人見天子心情大好,趕緊送上恭維話。
“陛下布局天下多年,金國偏居北地,國窮民敝,再如何掙紮,也逃不脫陛下的掌控。”
徐澤笑了笑,沒接高藥師這個幹巴巴的馬屁。
金國賀正旦使才回國就急著再派使團前來,並沒有出乎正乾皇帝的預料。
因為,這本就是大同擴張計劃中的一環。
過去幾年時間,大同帝國接連討宋滅夏,國土不斷擴張,國力一日勝過一日。
北麵的金國也沒閑著,這些年接連組織了三次西征。
每次都能逮住一些靠近臨潢府監視來不及跑的小部落,開局都很順利。
可等到金軍深入草原後,卻發現消息已經走漏,所有大部落盡皆提前轉移。
草原追逐戰難打就在這,抓不到不斷遊竄的大部落,就沒法取得補給。
追擊者即便一人雙馬甚至三馬,攜帶的糧食終究有限。
沿途不能獲得補給,就必須在糧草消耗完之前趕回國內。
以金國疲敝的國力,根本沒法組織超遠距離的補給。
由此,導致每次西征都隻能草草收場。
反而逼得原本一盤散沙的殘遼勢力越走越近,並被傳聞大遼太祖八世孫的耶律大石摘了果子,逐漸統合了大部分部族。
金國無力開拓草原,便隻能坐看盟友將本國遠遠地甩在後麵。
不同時代,國際交往的規則不同,但本質上始終是以實力為尊。
同金實力對比不斷加大,最終勢必會影響到兩國的同盟關係。
好在大同近年擴張的領土都遠離金國核心地帶,還能讓後者以兩國同盟關係牢固而自我安慰,假裝看不到雙方國力差距越來越大隱含的危險。
可是,燕京不久前發生的一件大事,卻讓金國君臣不能再裝糊塗下去了。
當世諸國之中,僅有金國一家實際享受大同帝國盟友的政治待遇,也隻有同金兩國之間互派使者共賀正旦佳節。
往年賀正旦儀式上,大同朝廷都會安排趙佶、趙桓、李乾順等亡國之君做陪,以體現本國對盟友的重視,並彰顯大同的強大。
金國其實也差不多,同樣會安排海濱王耶律延禧作陪大同使者。
今年,大同朝廷卻安排了一位新人列席——高麗國主王楷。
朝貢體係下,藩屬國之君親往宗主國朝見天子雖然少見,卻也不是不能讓人接受。
但王楷與趙佶、趙桓、李乾順同列,肯定不是作為下國君主的身份參加禮儀活動。
陪同金國正使完顏銀術的外部官員告訴其人,高麗國主此番來燕京,是向正乾皇帝獻土,高麗已經並入大同了!
正因為其人如此識機,才能得天子禮遇而坐在趙佶和李乾順的上首位置。
高麗遠離中原,對很多國家來說相當陌生。
王楷“主動”獻土,對他國來說,不過是“大同帝國又滅了一國”的消息而已。
但對經濟和政治重心都在東京道的大金來說,高麗由可以爭取的大同藩屬國變成了大同的直轄領地,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金國在十四年前的遼東爭奪戰中失了先機,讓同舟社入局遼東南路並站穩了腳跟。
其後,就處處不順。
同金兩國雖然聯手滅掉了遼國,大遼的精華地區卻盡歸後來居上的大同所有。
金國取得大遼土地雖廣,卻是苦寒之地居多,出產極其有限,無法支撐其國在上京道的繼續擴張,而不得不逐步加深與大同帝國的經貿和政治交流。
如此,又使得金國不斷增加對大同的經濟依賴。
女直人的精英們並不知道“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句話,但他們的眼睛又不瞎,自然能看到隨著兩國交流日深,大同越來越深入影響本國內政的客觀現實。
戰略上越來越被動,政治上相當落後,經濟上也受製於人,現在高麗又被大同吞並,金國腹心之地便遭到了競爭對手的三麵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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