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有各人的刺,各人有各人的難。
顧長平機關算盡,唯獨沒算到蘇太傅會以身殉國。
這一殉,在顧長平和蘇秉文之間,劃出了一道深溝,昔日情深意重的兄弟,今生無論如何都回不到從前。
蘇秉文臉上的灰敗和消瘦,我看得分明,不會有痛;顧長平看得分明,痛徹心扉。
蘇太傅的後事辦得潦草,但再潦草,靈堂總是設的。
一代大儒,死後靈堂空空蕩蕩,所有人都忌憚新帝,不敢來或者不願,隻有我和靖七、三一天不怕地不怕,跑去吊唁。
停棺七日,便匆匆下葬。
從此蘇家大門緊閉,翠玉軒關了,謝家醫館關了,夫妻二人再沒有在人前出現過。
連謝瀾什時候產下一女,都無人知道。
顧長平從長白山回來後,第一時間去了蘇家,說些什,我無從知道,隻是由蘇秉文的消瘦判斷出——
蘇太傅的死,他過不去。
顧長平看著蘇秉文,並沒有問來意,而是說:“好久沒和你下棋了,下一盤如何?”
“好!”
“則誠,擺棋盤!”
“馬上!”
我忙擺上棋盤,又親自替二人沏了一杯熱茶,然後乖乖的在一旁坐下觀戰。
對於蘇秉文這個男人,我心是有幾分忌憚的。
他和顧長平不一樣,顧長平嘴上冷,心熱;他則相反,麵上一派和煦,內卻自有堅持。
這點,從他第一任發妻難產死後,他一不繼娶,二不納妾,獨自一個人帶著蘇念梅就可以看出一二。
第一子落下後,兩人你來我往,下得很快。
蘇秉文的下棋,和他的人完全不一樣,棋風又快又狠;反觀顧長平,則慢了許多,走一步,算三步。
棋過一半,顧長平敗局已現。
他抬頭,笑道:“我下棋,從來沒贏過你。”
“知道為什嗎?因為你的心太雜,裝了太多的東西。”
顧長平沉默地點點頭。
蘇秉文大半張臉埋在陰影,“今日來,是想和你道個別,我和謝瀾打算回安徽府定居,一來那邊山好水好,二來嶽父大人總念著落葉歸根。”
我眼皮一跳。
心清楚這些其實都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蘇家在四九城處境尷尬,和徐青山同樣尷尬。
“念梅呢?”
顧長平並不吃驚他回安徽府定居,似乎早已料到,“也跟著回去嗎?”
蘇秉文:“自然是要跟著我回去的。”
“他生在京城,長在京城,京城是他的根。”
顧長平身子往後一靠,調整了一個坐姿,“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你淡泊名利,但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把他留下來吧,還跟我讀書。”
蘇秉文一下子沉默了。
“不必急著回答,回去問問念梅,若他願意跟你回去,這話當我沒說。”
“好!”
“則誠,你出去下。”
顧長平衝我看過來。
我正聽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顧長平趕,臉上帶出幾分不願意,又不敢不從,隻得向蘇秉文行禮離開。
但心似有幾萬隻螞蟻一樣,見院中沒人,我咬咬牙蹲到了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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