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已過晌午時分，縣衙外等待施粥的隊伍早就排得老長。定北的糧食已然不足，所以原本一天兩次的施粥改成了隻有中午一次，排隊的人各個麵有菜色，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有咳嗽不斷的老者，一早便前來排隊，靠這點粥回家伺候臥床的老伴；也有拿厚棉被裹著嬰兒的婦人，一邊哄著啼哭的嬰兒，一邊暗自垂淚……

    隔壁驛館外的刺史家丁冷麵而立，馮天青和蘇定方已然在在前院候了許久，最後來傳來消息，王大人今日身子不爽利，暫不見客。眾人知道他是記恨昨晚被罵之事，可為了今冬定北的糧餉也隻得在寒風中苦苦等待。

    “讓他們兩個進來。”屋王邦臣的聲音傳來，有家丁過來冷冷瞅著史老七和韓利。

    兩人對視一眼，走進屋內。史老七心中暗忖，昨晚辱罵了這位王大人，他回頭就點名讓我來護衛，心肯定憋了壞。

    “史老七？令尊便是給你起的這個名字？”王邦臣很是愜意的喝了口茶，抬頭看了眼走進屋的兩人，一個是淳樸憨直的年輕人，一個是吊兒郎當的中年老兵。

    “大人可有吩咐？”史老七不接茬。

    “史兄貴庚？”王邦臣有點哆嗦的捧起手爐，這屋就燒了個炭火盆取暖，比自己宅子火熱的地龍差遠了。

    “王大人，外邊定北的諸位大人還在苦苦相侯。”史老七心說你該幹什就幹什去，跟我廢什話。

    “外麵寒夜風冷，本官不忍史兄在外受風寒之苦，所以相請一敘。”王邦臣有意無意抬了抬手，白嫩的手上祖母綠扳指晃眼，“實不相瞞，本官也是自幼家貧，寒窗苦讀十餘載才有今日。史兄與本官年紀仿佛，當年若是能吃些苦好好讀書，也不似讓人喝來斥去，……”

    就這？老七也不說話，隻是仰頭望著房梁，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來之前馮校尉不斷絮叨，他若想出口氣就讓他出，定北數千百姓袍澤的糧餉就在這姓王的手上，千萬忍耐。

    王邦臣明白這個老兵油子渾身滾刀肉，諷刺挖苦是沒用的，於是他轉頭對韓利道：“這位小兄弟怎稱呼？”

    “回稟大人，我叫韓利。”

    淳樸的麵容，謙卑的語氣，王邦臣知道這是個老實人，“韓兄弟，我且問你，當麵辱罵上官，該不該罰？”

    韓利不知道該怎回答，為難的看了看史老七，急的擇日撓腮，半晌終於道：“大概是…該罰。”

    “好！”王邦臣忽的大喝一聲，“既然如此，我便命你將他張嘴十計！”

    縣太爺就是大官了，這刺史老爺更是天大的官，軍人令行禁止，必須服從，可韓利又覺得好像哪不對，看看史老七又看看王邦臣不知如何是好？

    “刺史大人，你不是定北的官，如何管的定北的兵？我即便有違軍紀，自有我家虞侯大人管束，你是要行私刑嗎？”史老七整天犯事，如何挨板子這種事門兒清，“韓利，他是文官，你得聽武將的。”

    韓利立刻呲出白牙笑了，站在那也不動彈。

    巡撫一方的朝廷大員居然連兩個小兵都收拾不了，王邦臣惱羞成怒，陰著臉道：“原本衣糧軍餉明日即到，可本官在定北受辱，已命其掉頭返回。不知道今年定北會因此餓死多少人、凍死多少人，史老七，這都是你做的好事！”

    “你是朝廷命官，我不信你敢因私心害公事。大唐的律法可不光是為我準備的！”史老七怒道。

    “所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哦，你不懂。我敢這做理由很簡單：我被你辱罵不能報複，還要找虞候告狀，說明我沒本事。反過頭來，我責罰你是維護上位者的權威，這種事沒人會替你說話，因為幫你就是得罪整個官場。”王邦臣越說越輕鬆，言語間都是權力帶來的自信。

    一整個冬天的糧餉啊！韓利是真挨過餓、受過凍的，知道少了糧餉不知道得死多少人，站在那急的抓耳撓腮，口中期期艾艾：“七、七哥……”

    史老七麵不改色但心中焦急，這貪官萬一真把糧餉運回去就壞了，圖一時嘴上痛快卻讓百姓和兄弟們受罪，自己這事辦的不對啊。

    啪的聲響，王邦臣把一封信丟到桌上，手指輕扣道：“車隊大約今日晚些就到，這是我下令返回的手令。史老七，我也不是給你路走，隻要你下跪磕頭，所有糧餉就都回來了。你好好想想，是你的臉麵重要，還是定北百姓的命重要。”

    屋突然變得很安靜，史老七把這狗官的十八代祖宗挨個問候了一遍，過後還是發現自己良心不忍。

    韓利心說見了大老爺就該下跪，原本也算不得大事，當即就要跪倒。

    “誰也不許跪！一支隨便下跪的軍隊能打仗嗎？”一聲低喝，馮天青帶了幾個親兵大步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