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帳篷已然散了架，寒風中的兩方人馬劍拔弩張，王與後的直接對決一觸即發。

    隻要手臂揮下頡利就是一具屍體，義成卻示意伏兵收箭後退，上前一步環視四周，“不錯，是我指使哈奇往酒下的毒，我想立他為新可汗。”

    君之罪隻有頡利侍衛中起了一陣聒噪，在蘇農約束之下很快平息了。在座那幾位長老都經曆過數次權力更迭，早把事情看得通透，聞言也不如何驚訝，至於伏兵更是不見有異。

    隻有頡利兀自拔刀高叫：“漢人老太婆要殺突厥可汗，草原的勇士們，你們幫誰？”

    無人回應……頡利持刀站在帳中，尷尬無比。

    義成好整以暇的從篝火上取下一個鐵壺，把麵燒好的油茶給幾位長老一一倒上，然後慢慢走到頡利麵前站定。油茶碗重重塞在頡利手，義成滿是皺紋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喝吧，沒毒，想殺你就不會讓你走進來。”

    頡利死死盯住這個惡毒陰狠的老婆子，隻想抽出刀把她砍死！

    “咄苾，找你來是有話要說。”說話的是一個魁梧老者，名叫啊史那、蘇尼失，是啟民可汗的同母弟弟，算起來是頡利的叔祖，手有河套以北最大突厥部落，“狼不怕受傷，就怕失去尊嚴。咄苾，我們今天想知道你究竟還能不能當突厥的可汗。”

    “王庭沒了，但是突厥的力量還是強於大唐，我們各自的部落也都有數十萬人，今天要商量商量下一步如何。”阿史那叱吉設是頡利的叔叔，設牙旗於漠北，統帥鐵勒、薛延陀等部族，他手中精銳不在王庭，此次戰敗中幾乎沒有什損失。

    另有執失思力、阿史那思摩、阿史那社爾等中堅派也目光灼灼注視而來。相比皇帝的絕對權力，可汗更像是盟主，頡利必須考慮各派力量的意見，所以頡利最終從義成手接過了碗。

    見頡利處於下風，義成臉上露出了罕見的笑容，“咄苾，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突厥已經搶了萬疆域，等到把唐人的土地搶過來以後再去搶誰？”

    “一路向西，還有波斯人、大食人、大秦人等著我們去征服。”發現自己在氣勢上輸給了對方，頡利聲音越發高亢，“舒服的生活會磨滅意誌，溫暖和安逸會讓人軟弱，大唐再富裕也不會讓我們停止腳步！突厥人是狼的子孫，征服才是我們的本能。”

    以往這些話出口必有山呼海嘯的熱烈回應，此時卻安靜如常，中堅派不以為意，幾個長老甚至微微皺眉。老家夥們早就不在相信這些虛頭巴腦的說辭，要他放棄手的財富和地位去流血打仗，他們寧可換一個可汗。剛遭大敗的中堅派滿腦子如何逃出生天，這種熱血上頭的話還不如一口熱茶來得實在。

    眾人表情都看在了眼，義成趁勢追擊，“狼性是本能？不要自欺欺人了，人的本能是趨利避害，根本不是什狼性。難道有了富裕的大唐，還要去搶貧瘠的西方？難道有了溫暖的南方，還要在寒冷的草原上受苦？難道牧民在南方能吃飽，卻非在戈壁上餓死凍死？如今的突厥需要一個更智慧、更仁慈的可汗。”

    看見眾人頻頻點頭，頡利突然醒悟義成請自己來此的原因：她要當麵打壓自己，爭取這些人的支持，扶哈奇上位！頡利立刻粗魯的打斷了義成，“什智慧仁慈，還不是唐人那一套？哈奇是突厥人，你卻把他教成了唐人，一旦他當了可汗，別的突厥人遲早都會變成唐人。”

    “現在出問題的不是哈奇，而是你！如果不是和親大祭祀，王庭也不至於陷落，這個責任必須你來承擔。咄苾，今天是你保持可汗尊嚴的最後機會，趁著長老們在此，就把可汗的位子傳給哈奇吧。”義成卻沒有接著這個話題繼續，她死咬王庭陷落不放。

    頡利無言以對，左顧右盼中突然看見了人群中的哈奇，心頭靈光一閃，“你過來。”

    哈奇肩胛的傷不重，一路上又得蘇農照顧，倒也順利逃了出來，此時隻得聞言上前。

    “你給我毒酒，又替我擋了一刀，扯平歸扯平，可父子也做到頭了。”頡利抽出佩刀塞進年輕的特勤手中，“來，殺了我，幼狼咬死老狼才能成為狼王！”

    眾人隻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隻是有些詫異，可哈奇還是個半大孩子，如何做得這種抉擇？提著刀不知如何是好。

    義成見狀心中一沉，心知頡利這一招確實管用，突厥人終究還是認可養狼的。

    “毒酒的事，你算是個有決斷的，還不錯，真正讓我失望的是你替我擋了一刀。你擋那一刀不是英勇，是無法承受心中的後悔內疚，想一死了之，是不是？”頡利一把從哈奇手中奪回佩刀，轉身衝眾人大吼，“一隻羊是領導不了一群狼的。你們都給我記住，隻有突厥人欺負唐人、從未有唐人欺負突厥人，是因為狼性，不是什智慧仁慈。”

    事實勝於雄辯，這些年突厥予取予求，大唐忍氣吞聲，所有人都是見過的。而且哈奇實在不爭氣，畏畏縮縮像個羊羔，這樣的人怎能成為可汗？

    義成暗忖還是低估了頡利的影響力，一旦眾人不同意哈奇上位便立刻動手，無論長老派還是中堅派一個不能留。蘇農這張底牌是靠得住的，出身柔然王室的他絕不會心慈手軟，因為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報仇。

    帳內一片安靜，隻有四下透進的寒風嗚嗚作響，帳外伏兵緊握刀柄，隻等義成一聲令下。

    “你們都很虛偽。”哈奇抬頭低聲道：“和親是漢人玩過無數次的緩兵之計，皈依長生天更是虛無縹緲，可父汗你居然被騙？父汗你若真有狼性，整個冬天應該厲兵秣馬，而不是縱情享樂。”

    這些紮心的話如冷水澆頭。頡利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隻把刀握的嘎吱作響，偏生無法反駁。一邊的義成大感痛快，臉上皺紋如綻開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