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幫過歡歡,那咱們就去看看。”
“那也是個可憐孩子。”林鳳仙跟池浩城一致同意。
隻是池天抿著唇,搖著頭,不願意他們過去。
他上次去借書見過傅崢,那不是個好人,妹妹幫了他,他對妹妹卻很冷淡。
“哥哥,要是我們不管他,他可能要病死了。”池歡小手抓抓他的衣角,小聲道,“哥哥……”
池天猶豫了下最終妥協。
幾人回家放下置辦的東西,池浩城把二手黑白電視給安上,飯也沒來得及吃,帶著林鳳仙跟兩個孩子去往虎子家。
虎子家有個豬圈,一靠近,聞著那味臭烘烘的。
蒼蠅蚊子在他們家附近嗡嗡嗡的飛。
雖說是聞著臭,可虎子他爸作為一個屠夫,再加上家養了十幾頭豬,可不少賺錢,算是村子的富貴人家了。
池天給妹妹捏著小鼻子,帶著她走入了虎子家的院子。
村家家戶戶都是四合院的房子構造,不像是城人那樣緊閉大門,村子的大門都是敞開的,方便村人串門。
麵有東西南北四個屋,一家之主住在北屋,南屋是堆放種子,飼料,農具的地方,東屋跟西屋留給其餘人住。
池歡家隻有院子跟北屋,是土胚屋,但家境還算富饒的虎子家卻是磚頭房,西屋那邊打造成了一個大的豬圈,不少白花花的胖豬在豬圈拱來拱去,成群的蒼蠅圍繞著豬圈飛來飛去,臭氣熏天。
一家人剛進院子,就聽到一陣叫罵聲。
“趕緊把這掃把星給弄到豬圈去,你是想讓人死在屋子嗎?”
“白梅,現在人病成了這樣,咱們得給他看看病啊……”一道男人的央求聲傳來,大家都知道,這是虎子爸。
“看什看,你還真打算養他一輩子嗎?就算看了,能治好嗎,都是白花錢!
我看他病成這樣也是好不了,咱們也別花這個冤枉錢了。
死了也去了個心病。”
“可畢竟是因為虎子……”
“什虎子?這件事跟虎子有半毛錢關係嗎?別亂說,都是這瘸子運氣不好才被狗咬的!”
聽到這,林鳳仙跟池浩城對視一眼,也知道是怎回事了。
這也是個可憐孩子。
他們上前,敲了敲他們北屋的門。
“誰啊?”白梅一邊說一邊走過來,一看是池歡一家人,愣住了。
“大嫂子,你們咋想起來我家串門了?”白梅目光落在池歡身上。
上次因為這個女娃娃,她跟虎子出了好大的醜,見到池歡,她沒什好臉色。
也不知這一家人剛才是不是聽到了什。
“聽說,你們家的傅崢被狗咬了。”
“害,是啊,這孩子也是怪倒黴的,瘸著右腿,這腿還讓瘋狗給咬爛了。”白梅在腰上的圍裙擦擦手。
“阿姨,我們可以看看他嗎?”池歡水葡萄似的眼滿是擔憂。
“這有什好看的?池歡你還這小,看到準被嚇到。”
“歡歡不怕。”她肉肉的小手拍拍心口。
“嫂子,讓我們進去看看吧,傅崢是我們家歡歡跟小天的朋友。”池浩城來的時候提了一小半袋的草莓——這是歡歡催生出來的草莓。
他把草莓遞到白梅手上。
白梅沒想到這袋草莓竟是給自己的,要知道草莓可是個好東西,這一袋子草莓得頂一塊豬頭肉了。
“害,來就來了,還帶什東西。”白梅頓時笑逐顏開,接過這袋草莓,連忙招呼著人進去,“大家都是左鄰右舍的,你們也太見外了。”
池歡小小的腦袋藏著大大的疑惑,為什虎子媽媽變臉變的比翻書還快呢?
是因為這些小草莓嗎?
但她最擔心的還是傅崢哥哥的身體。
“虎子,虎子他爸,家來客人了!”白梅先把那袋子草莓放在北屋,隨後,虎子爸跟虎子也出來了,三人帶著池歡一家人去往東邊那屋子過去。
東屋是一扇刷了綠漆的木門,門有些破舊了,隔著門,池歡都能聞到一種濃重的血腥味,像是什腐爛掉了。
池歡看見虎子在一邊嚼著泡泡糖,滿臉不在乎的樣子。
她有些生氣。
打開東屋的門,麵的情況落入大家眼中。
林鳳仙看到這一幕後,不忍心的別開了眼,順帶著捂住了池歡的眼睛。
眼前一個滿身血汙的男孩子狼狽不堪的躺在木板上,衣服髒汙破碎的粘在身上,混合著鮮血,他麵色蒼白,雙眼緊密,渾身瘦弱的皮包骨頭,像是風一吹,人就散了架。
他躺在小床上,連呼吸都極為微弱。
就在他瘸了的右腿處被狗撕咬的缺失了一塊肉,露出森森白骨來,那肉已經腐爛了,濃黑色的鮮血結了痂,皮肉翻卷,有一些蒼蠅嗡嗡嗡的在他腿上轉來轉去,試著去啃咬他那隻不斷流血的腿。
池歡扒開麻麻的手,見到那些蒼蠅,氣呼呼似的揮揮手趕走它們,看到小哥哥渾身的血汙傷口,她吧嗒一下,掉下淚來。
小哥哥得多疼啊。
這多血,看著都嚇人。
“這隻是個八歲大的孩子啊,比小天都小兩歲,竟然要受這些苦。”林鳳仙捂著嘴,眼眶有些紅了。
如果這孩子的媽在世,她不得心疼死嗎。
林鳳仙抱緊了小天跟歡歡。
池天也是被這些傷口給嚇到了,他呆在林鳳仙懷不出聲。
“這孩子,好端端的怎會被狗咬呢?”池浩城皺眉。
“這熊孩子啊,玩心很大,可能是招惹上了村的野狗,就被咬了。”白梅歎了口氣。
一旁不遠處的虎子嚼著泡泡糖,偷偷的往這邊看。
“可是,我跟粑粑麻麻在院子的時候分明聽到說這件事跟虎子有關。”池歡擦擦淚,那雙澄澈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向虎子。
虎子被這樣的目光看的一驚,對上這幹淨清澈的目光,虎子突然產生一種羞愧感。
“我……我隻是跟村幾個小夥伴跟他鬧著玩的,誰知道他不經鬧,就被狗咬了。
我隻是嚇唬嚇唬他,也沒想到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虎子!”白梅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傻孩子就是缺心眼,咬死不承認不就行了?
這要是傳出去了,他們一家的名聲也就臭了。
一旁沉默的虎子爸也開口了,“的確是小孩子鬧著玩的,隻是虎子沒掌握好分寸,就變成這樣了……
我們也很惋惜。”
“可這畢竟是一條人命啊,怎能拿著人命開玩笑。”林鳳仙心疼的看著這孩子。
明明跟小天是差不多的年紀,卻要遭這些罪。
“你們是不是不打算給小哥哥治病了?”池歡晶亮亮的大眼睛看著他們。
在這樣澄澈的目光下,虎子爸媽有些慚愧,竟不敢對上這目光。
“那,你們是不是不要小哥哥了?”
女孩脆生生的奶音響起。
小木板上的男孩手指微微顫了顫。
傅崢覺得自己快死了。
他渾身滾燙,猶如置身最滾燙的岩漿中,熱浪陣陣襲來,意識模糊間,他想到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從三四歲開始記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是個不被人喜歡的孩子。
村人都說,他害死了他媽媽。
他一出生,他媽媽就死了,生他的時候,天上還有大片密集的烏鴉盤旋著飛過,大家都說,這是不詳的征兆。
他無父無母,從小寄人籬下,生活在舅舅家。
舅媽跟虎子從小就看他不順眼,對他冷眼相待,她們都在罵他是禍害,是災星。
舅媽甚至不讓虎子跟自己玩,說他會克了虎子的福運,更不會讓他吃什飽飯,隻會讓他幹活。
雖然舅舅對他還可以,可舅舅做不了舅媽的主。
很多次吃飯,他們一家人坐在桌子上吃,他遠遠的在桌子外麵看著。
等他們吃完,他才能吃他們剩下的殘羹冷炙。
有時候更是連菜湯子都剩不下。
直到有一次,他餓極了,看到院子的牛棚下母牛在喂小牛吃奶,他小小的身體湊過去,也想嚐一口。
那一次他得到了人生最慘痛的教訓。
他被護犢子的母牛一腳踢翻,他的右腿,也徹底廢了。
從那以後,他隻能拖著瘸了的右腿走路,砍柴,燒水,喂豬,幹活。
依舊是吃不飽飯,比以前更糟糕的是,大家開始無情的嘲笑他,看他的笑話。
有的孩子甚至模仿他走路的姿態取笑他,往他身上丟牛糞,扔石子。
村以虎子為首的孩子們以捉弄他為樂。
他不知道自己灰暗的人生還有什意義,隻能日複一日的在這個小山村掙紮著,日複一日的重複著這種黑暗絕望的日子。
直到,虎子跟別的孩子捉弄他,讓好幾隻野狗把他咬傷。
傅崢知道,那女人不會給他看病,她巴不得自己死了。
所以,這是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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