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說著小心翼翼地抬高眼睛,一邊諂媚地笑著,一邊吹捧道:「說起來,那幾個仙家子弟的打扮跟這位姑娘差不多呢,又是白衣又是佩劍的,姑娘該不會也是仙家來的吧?」
殷景初厭惡地皺起眉毛,高高在上地睨著髒汙邋遢的老乞丐,聲音恍若從地底寒潭傳出:「再敢亂看,我就把你的眼睛挖了。」
老乞丐嚇得又立即將頭埋地極低,幹枯的身體也瑟縮在一起。
桑晚菀卻怔怔地看著前方,眸中空空,她輕聲呢喃道:「穿白衣的仙家子弟......」
原來在桑家滅門後不久就有修士趕來,並且保住了這個鎮子。若她當初還在,說不定就能碰見他們,也能好好將她的家人們埋葬,而不是老乞丐嘴說的「刨個坑草草埋了」。再然後,她去往白玉京的路也不會這艱難。
一時間,桑晚菀臉上的表情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眼終於蒙上一層淚意。
殷景初看著她,眉間未鬆。
於他而言,他沒有家人,無法共情她如今的心緒,可看到她難過的神情,他的心也跟著揪緊。
殷景初不禁想到她在白玉京拚命修煉時的模樣,想到她硬抗雷劫氣息奄奄時的模樣,想到她在仙罰之地一劍斬殺魔修時的模樣。
彼時他能教她煉體之法,能找出她的仇人讓她殺之而後快,可如今她家人已故、大仇已報,她這時的難過他該做些什好?
殷景初伸手按在桑晚菀的肩上,指節微微用力,冰冷生硬地吐出一句:「別哭。」就像曾經桑晚菀對招之後精疲力竭地似要倒下時,他皺著眉說的那句「好好站著,不可倒下」。
在魔界,一旦你表露出軟弱之態,隱藏於暗處的敵人便會趁虛而入,要你性命。而桑晚菀也果真死咬著牙,每每硬撐著站住了。
然而這次,桑晚菀在聽到他的話後淚眼朦朧地朝他看了一眼,清澈的淚線卻像是突然決堤的水,洶湧流淌。
殷景初:「......」
「你,你別哭。」殷景初再次強調,語氣卻不複方才強硬,而是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慌亂。
他伸手去擦桑晚菀的眼淚,想要將她的難過和軟弱之態都擦去,讓她變回以往堅韌頑強的桑晚菀。似乎用的力氣有些大了,桑晚菀白皙的臉上竟被他擦出一道醒目的紅痕。
桑晚菀的眼淚越擦越多。
殷景初眉心急跳,似是終於想明白自己用錯了方法,他黑袍一揚,將桑晚菀裹在麵,蓋住了她。
老乞丐隻覺得頭頂有股冷風刮過,待到再次顫顫巍巍地抬頭時,那兩人早已消失不見。
桑晚菀躲在殷景初的黑袍放肆地大哭特哭,似是要將兩世以來的委屈無助都哭幹淨。
旁人麵前的冷靜鎮定都是假的,她隻是個被困在家仇己恨、一無所有孤苦無依的桑晚菀而已。她拚命修煉隻為讓自己強大,隻為讓自己不靠任何人也能好好活著,可修仙近百年,依舊沒能徹底斷盡她內心深處的惶恐與不安。
她是真的很羨慕唐玉斐。
上一世羨慕唐玉斐的天資和強大,這一世羨慕唐玉斐的恣肆與豁達,更羨慕她有澗山宗的家人,羨慕她與殷不疑兩情相悅,同風共道。
殷景初僵立在桑晚菀身旁,他緊抿著薄唇,被她哭的有些無措,他從不知道一個人竟能有這多眼淚。
家和親人對她來說這重要嗎?分明在她漫長的壽數,這些隻占了極小極小的一部分而已。
殷景初不懂。
他的生母殷若是魔界中人,與斂華仙尊的結合本就為兩界所不容。她自散命魂修補結界,還以三界和平,可留給他的就隻有殷景初這個名字以及無休止的劫難
第六百四十二章 仙君不打工六十一.
。
魔界人人說他是叛徒之子,他們將對仙界和殷若的不滿都加諸在他身上,他每天考慮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活下去。
殷若的舊部一個接一個死了,到最後就隻剩他一人,可就算他最終成為魔界至強,身邊也依舊無人可信,連所謂心腹都在覬覦他的位置。
而他一直都知道,他還有個同胞哥哥留在他的生父身邊,他們好好的待在仙界,過著對他來說遙不可及的平靜日子。
他沒有家,也沒有親人,唯有鮮血,唯有殺戮。
在魔界的那些年,他全靠恨意活著。
但他不會哭。
眼淚是最無用最惹人厭的東西,那些人往往隻有在臨死前才會跪俯在他腳旁流下虛情假意的眼淚。
可桑晚菀的眼淚不同,並不會讓他覺得厭煩,反而讓他的心緊緊懸著,跳的沉悶。
殷景初不自覺地靠近她,像是受到本能驅使般動作生硬地將桑晚菀擁進懷,他不懂得安慰,隻是嗓音低啞地說道:「放心吧,除了我不會有人看見。」
若她想哭,那就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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