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日子

類別:網遊動漫 作者:王躍文. 本章:平常日子

    濤濤進去之後,天明很鄭重地告訴吉月,馬廠長同他說了,想調他到工會去當幹事,征求他的意見。

    吉月問,你怎同廠長說的?

    天明說,我說很感謝馬廠長。但沒有思想準備,也不知幹得好幹不好,還是讓我考慮一下。

    一會兒也就九點多了,吉月對男人說,你看濤濤作業完了不?睡覺了。天明一去,有時撞見濤濤在看閑書,就輕輕罵道,你又不專心了。下次再發現,我就告訴你媽媽。

    多年的平靜生活,最近卻因兒子有了些變化。濤濤參加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榮獲了金牌,成了全市的新聞人物。李市長和主管教育的王副市長等領導同誌親切接見了姚天明一家。李市長還親自為濤濤題了詞:世上無神童,勤奮出天才。一再勉勵濤濤要更加發憤,好好學習,長大成為祖國有用的人。還詢問天明夫婦,有什困難嗎?有困難就盡管去找他。天明夫婦感激不盡,一時也沒想到需要李市長解決什困難。

    那天晚飯後,一家三口都坐在電視機前等著看新聞。中央電視台的新聞之後才是本市的新聞節目。先報道了一個重要會議,接著就播李市長接見天明一家的新聞。天明夫婦屏息靜氣地看著,說不出是激動還是緊張,感覺心跳有些快。看完之後,兩人都禁不住吐了一口氣。兩人又都不滿意自己在電視的形象,怎像個鄉巴佬樣的?那縮頭縮腦的!我們濤濤還自然些,你看濤濤向李市長行隊禮行得好標準好姿勢!濤濤就一臉孩子氣地笑。

    吉月又說,平時聽你說,你們馬廠長對你不怎樣,怎一下子關心起你來了?

    天明輕聲道,還不是托兒子的福?說著便回頭望望兒子的房門,像是生怕兒子聽見。天明的確不想讓兒子這小就看出父母沾了他光,這樣既顯得大人沒麵子,又不利於兒子成長。天明回過頭來,又說,說真的,我原來一直以為馬廠長不認識我的。我平時同他打招呼,他都不怎搭理。他在廠不論走到哪,都是昂著頭,眼睛不太望人的。我想這廠千多人,我們自己也認不全,怎能要求人家馬廠長人人都認得呢?所以有時自己熱臉碰冷臉,也還算想得通。沒想到他原來是認得我的。今天早上去上班,他一見我就很熱情地招呼我過去他辦公室。

    吉月說,也是的,我們那個劉經理,平時也不太理人的,現在好像對我也不同了。

    天明笑笑,說,是嗎?真有意思。不過你們那劉經理,可是現在紅得發紫的女強人,人家有資本擺擺格。

    吉月說,你還別說什女強人哩。去年她評上勞模,報紙上大肆宣傳她,口口聲聲稱她是女強人,把她氣死了。她最不喜歡人家說她是女強人。她喜歡人家講她溫柔。別看她快四十歲的人了,人家在場麵上還扭屁股翹嘴巴哩。

    天明一聽,就說了吉月,不要像別人那樣亂說人家,人家到底是你的領導哩!不過天明說是這說,自己也相信那女人就是那樣的人,他聽過她的不少壞話,說她同誰又怎樣,同誰又怎樣,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有人就說她跟李市長有兩手。原先天明兩口子在外聽了類似的傳言,回家偶爾也說說。但現在他倆誰也不提這話題了。

    可吉月像是同劉經理有意見樣的,又說,就論資本,她的資本總比不過李市長吧。人家李市長一個堂堂市長,在我們麵前也不顯得有架子,那平易近人。說話間,吉月的臉上就洋溢著幸福的神色。天明也感慨起來,抬頭望著牆上李市長的題詞,說,說來說去,現在有人看得起我們,到底還是搭幫李市長。吉月也說是的是的。兩人便又說起了李市長。說是這位領導不論走到哪,都顯得那有風度,有魄力,有水平,又是那和氣。真是一位難得的好領導啊!

    天明還沒有去工會,消息在車間早傳開了。天明去上班,大家圍著他,硬說他當官了,要他請客。真叫他不知怎辦才好。不請嗎?人家說你得了好處,忘了兄弟。請嗎?這又不是個什大事,就隻是去工會當個幹事,說不定哪天廠長叫你回車間你就回車間了。為這事興蹦蹦地請客,不是落得人家背後說你嗎?還是車間主任老王替他解了圍,說,別為難天明了。他一個月有幾個錢?你們這夥山吃海嚼的家夥,誰又請得起?我做主了,我們車間明天中午會個餐,算是歡送天明。有人玩笑道,老王就開始巴結天明了。老王說,我是代表大家巴結他哩。我們車間的福利,還要靠天明日後多關照哩,我們大家的主人翁地位,還靠天明給我們維護哩。玩笑間,事情就這定了。

    天明回到家,正好吉月買菜回來,嚷著物價漲得不像話了,隻怕過一段我們吃白菜都吃不起了。天明就說,**正準備采取措施哩。昨天晚上,李市長不是專門講了物價問題了嗎?吉月還是有氣,就說,**還是急的,隻是那些小販,誰聽**的?要是人人都按李市長說的去做,天下就太平了。天明本想講講車間說請客的事,見吉月心情不太好,就暫時忍住不說了。

    吃了晚飯,看完新聞,吉月就叫兒子,濤濤怎還不去做作業?

    濤濤說,明天是星期六。原來星期五晚上濤濤不做功課,爸爸媽媽準他看看電視。

    吉月歎了一聲,說,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又是一個星期了。

    天明卻是另外一番感慨,說,人的日子過得快,要就是太忙,要就是好過。

    吉月就望著天明,問,你是忙呢?還是好過呢?

    天明笑笑說,說,我忙什?在家有你這好老婆,在廠就那回事。

    吉月就說,那你就是日子好過了?

    天明把頭極舒服地靠在沙發上,目光就自然而然地投在李市長的題詞上了,說,最近我還真的感到日子好過些了。家盡是喜事,兒子為我們家爭了光,李市長又接見了我們,我們倆在單位也人模人樣了。我成天走起路來腳步都輕鬆些。

    一說起這事,吉月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來,卻不說什,隻摸摸兒子的頭頂,說,濤濤要更加聽話,記住李爺爺的話,好好學習。濤濤很懂事地點了頭。

    今晚的電視節目也不錯,一家三口看得樂陶陶的。

    臨睡前,濤濤說,幾個同學明天邀了去郊遊。吉月一聽,不讓兒子去。休息日也不能全顧玩呀?你忘了李爺爺的話了?

    濤濤分辯道,也要適當活動一下嘛,不能一天到晚蹲在家死讀書。

    吉月生氣了,說,你就是這個毛病,總以為自己腦瓜子好用,學習不認真,隻顧貪玩。這幾天大家心情好,我不說你,你就不認得自己了。你看看李爺爺寫的,世上無神童,勤奮出天才。你以為你就是神童了?你要是還這自滿,不勤奮學習,遲早要成蠢才的!

    濤濤很委屈,噘著嘴巴去房間睡去了。

    天明剛才一直不說話,吉月就怪他,說,你好醜不講濤濤,就是我一個的兒子?你看他這脾氣!其實天明以為兒子休息日出去玩玩也沒什不好,原先他兩口兒還專門帶兒子出去玩哩。他不想在兒子麵前說吉月的不是,就隻好不說話算了。這會兒想說,吉月又在生氣,他也不好說了。

    睡在床上,天明想起同事講的請客的事,一時不知怎提起。扯了別的一些話題,才說及這事。吉月說,既然老王說他們請,就他們請吧。

    天明說,請是他們請,但我沒有任何表示也過意不去。

    吉月說,我不是說你不可以請,問題是你請得起嗎?你們車間可是八十多號人啦!

    天明想了想,說,我當然請不起。但兄弟們在一起快二十年了,多少有些感情。大家這熱熱鬧鬧地歡送我,我總覺得不好太不夠朋友了。我想是不是買幾條煙,等車間歡送我的時候,我給大家每人發一包,算是答謝。你說呢?

    吉月算了算賬,說,就是買一般檔次的煙,也要花四五百元。這是我們一個月的工資啊。

    天明不作聲。四五百元還是吉月的工資,他自己一個月還拿不到這多錢。不是說經濟地位決定政治地位嗎?自己錢少,就不便多說。吉月見天明這樣子好為難,就說,好吧。俗說話的,借錢買米,留客吃飯,要緊就緊我們自己吧。

    工會辦公室隻是一間大房子,擺了七八張辦公桌。天明去工會報到,馬廠長和工會吳主席一起,很客氣地找他談了話。馬廠長說,我同吳主席商量,考慮你能彈能唱,政治上又可靠,就調你來工會,主要負責職工文化生活。天明一再表示感謝廠領導的關心,但心清楚,他定是沾了李市長的光。

    上班幾天,沒有什具體任務。吳主席說,先看看一些文件資料,熟悉熟悉政策和有關情況。工會工作,政策性強,事關職工切身利益,很重要啊。天明便天天看文件,看報紙。可坐一會兒就想瞌睡。他就在心笑自己命中注定是個賤人,天生是在車間使牛勁流大汗的。看同事們都在悠閑地喝茶看報,就想自己怎不也拿個茶杯來呢?原來在車間,他上班從來沒有喝茶。總是下班回家才咕嚕咕嚕喝一大缸,像是驢飲。今天早晨來的時候,也想起要帶一個茶杯來,又總覺得不該這太像回事,就沒有帶了。這會兒想,如果有一杯滾燙的濃茶在手,就不會打瞌睡了。沒有辦法,就老是去廁所。為的是走動走動,消除疲憊。

    坐機關的成天看報誰也沒有這個本事,總得扯扯談談。天明新來,大家不免要誇他的兒子濤濤,自然也就說到李市長。話題一到李市長身上,說話的多是天明,那樣子很神往。同事們聽著也滿心羨慕。

    馬廠長的辦公室同工會辦公室隔壁,他有時也過來坐坐。這天,同事們不知怎又說到李市長了。天明到工會上班有一段日子了,早習慣端著一個紫砂芯的磁化杯慢慢悠悠地喝茶了。天明喝了一口滾開的濃茶,深深地吐著氣,像是陶醉茶的清香,又像是在感慨什,說,李市長,你們同他多打幾次交道就知道了,對人很隨便的。天明沒有用平易近人這個詞,一來覺得這說太官方味了,二為這說也沒有說隨便來得親近。

    大家正談論著李市長,馬廠長過來了。大家忙起身給馬廠長讓座。馬廠長坐下,笑道,大家又在談論國家大事?說著就把臉轉向天明,問,李市長很好打交道是嗎?天明笑道,是的是的,很隨便的。馬廠長像是見過很多領導的人,感慨道,是啊!越是大領導,越是沒有架子。

    馬廠工坐了一會兒,起身去了自己辦公室。上班時間,他一般不同大家閑坐太久。馬廠長一走,大家立即意識到要正經辦一會兒公了。於是大家又開始認認真真地看報。天明斯斯文文地喝著茶翻到報紙的末版。他一個做工的,越是重要新聞越是看了打瞌睡。所以他看報總是從未版開始,頭版都隻是瞄幾眼就過了。他正準備另外拿一張報紙看,聽見吳主席說,李市長還是很廉潔的哩。天明知道這是在同自己說話,就抬頭望著吳主席,答道,是的是的,很廉潔的,吳主席顯得很有興趣,又問了天明許多李市長的事,看樣子把天明當做同李市長過從甚密的人了。他問的有些事情叫人不好回答,但天明像是要護住自己的麵子,盡量敷衍得圓滑些。吳主席五十多歲的人了,一輩子在工廠當領導,也算是在工廠搞政治的,隻要說到政治人物,他的臉色就亮得特別不同。但畢竟又未曾幹過真正的政治,便總是帶著幾分神往側著耳朵聽別人談論當地政壇。

    這天晚上,吉月避著濤濤對天明說,我在單位聽到小張講李市長的不是,說他又貪又色。小張同我關係不太好,見我在那,專門大聲講這事,像是有意講給我聽的。

    天明問,她講到具體細節嗎?

    吉月說,那倒沒有。貪不貪誰講得清楚?除非抓了。倒是她講他好色,大家聽她那口氣,都知道是怎回事了。這小張是個怪人,同誰都搞不好關係,跟劉經理也像是仇人樣的。大家知道她是對劉經理含沙射影,就不好附和,任她一個人講。

    天明交代吉月,不要同人家一起說三道四。別人講是別人的事,我們可不能講李市長。不是我說得怎,人家李市長到了這份上,就是有個情人,又怎樣?隻要他真心真意為老百姓辦事,我沒意見!人是有個層次,不同層次的人得有不同的標準去看。比方說,張學良同趙四小姐的事,要是發生在我們老百姓身上,說輕一點也是陳世美,說重一點就是道德品質敗壞了。可人家是張學良,他倆的事就成了流傳千古的愛情佳話了,還同愛國主義聯在一起哩。

    吉月卻笑著問天明,這是你的理論?你有朝一日發達了,不是也要養個人?

    天明也笑了,說,就叫你抓了把柄了。你相信我會嗎?

    吉月說,反正你們男人,就是富貴不得。

    天明回道,不是我自暴自棄,我這一輩子也富貴不到哪去。

    說話間,電視上推出了特別新聞,播放李市長在全市廉政建設工作會議上的講話。李市長表情嚴肅,一會兒語重心長,苦口婆心,一會兒情緒激烈,慷慨陳詞。講到某些領導幹部的腐敗問題時,李市長氣憤地拍了桌子,驚得桌上的茶杯蓋子都跳了起來。天明夫婦受到了感染,覺得特別痛快。天明說,你看,李市長對腐敗問題是深惡痛絕。我就是不相信人家說的鬼話,這也是老話說的,謗隨名高。

    吉月說,也是,人一出眾,隻好隨人說了。

    次日天明上班,在辦公室看報紙,見市日報的頭版赫然登著李市長怒斥腐敗的新聞。天明便瀏覽了一下,心想現在新聞手段倒真快。

    吳主席像是也看到了這條新聞,說,你昨天看了李市長那個講話了嗎?

    天明忙抬頭望著吳主席,回道,看了看了。李市長講得很激動,可見市**抓廉政建設的決心是大的。

    兩人便感歎一會兒,說是上麵對廉政建設還是非常重視的,就是下麵的人搞亂了,中央是三令五申啊!

    一會兒發工資了。工資是以科室為單位統一去財會室領的。工會的工資都是老熊領來,各自再到老熊那去簽字。天明這是頭一次在工會領工資,一邊看了工資表一邊簽了字,發現工資倒比在車間少了差不多五十元。工資本來就不多,這會兒又少了這些,心中難免不是滋味。可又不好說什。老熊卻隨口問道,聽說李市長是天明的親戚?

    天明不想老熊竟問起這話,幾乎有些口吃,忙說,不不不,哪哪……

    老熊微微笑道,你別謙虛嘛!

    大家便都望著天明,各是各的心思。天明覺得鼻子上直冒汗。心想老熊這人真是的,還叫我別謙虛,好像如果是李市長的親戚,就是什了不起的事了。天明這會兒不知說什好,就信口說道,到工會來,工資倒少了幾十塊了。

    正說著,馬廠長進來了,說,同一線工人比,我們是要少拿些。說著就叫天明到他辦公室去一下。

    天明不知何事,木頭木腦跟了去。馬廠長很客氣地叫天明坐,天明便坐下了。馬廠長也不說有什事,隻是漫無邊際地扯著廠的困難,說最大的困難是資金困難。銀行又是嫌貧愛富的,我們是個虧損大戶,就貸不到款,除非有領導指示。市領導又忙,我們總是碰不上。天明你同李市長關係不錯,能不能找一找李市長?

    天明萬萬沒有想到馬廠長為這事找他,心很為難。他想也許馬廠長也以為他同李市長是親戚了。但不想失自己的麵子,就說,私人關係是私人關係,這公對公的事,我隻怕不太好去找他吧。我不是廠的領導,名不正言不順的。天明說到這,又怕馬廠長誤會他是伸手要官,就說,我可以先試探一下。

    馬廠長就說,好好,你先試試。要是貸到款,你就是大功臣了,全廠員工都會感謝你哩。馬廠長說完就遞給天明一個請求貸款的報告,讓他帶在身上,隨機應變。

    天明回家,同吉月說起這事。吉月說,也怪,他自己是廠長,就不可以去找找李市長?難道他也相信李市長是我們的親戚?

    天明說,他沒明問,但我想他也許也相信這事,要不就不會叫我去了。我想了,一定是他在李市長那沒麵子。虧損企業的領導,市長們肯定不感興趣的。

    吉月說,你說先試試,怎試?

    天明說,我這隻是一時的推脫話,真的就要去找李市長?

    吉月卻說,話不是這說的,人家馬廠長是三歲小孩?你在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怎可能搪塞過去?

    天明感到為難了,說,你的意思,我還是要去找找李市長?這個事情……

    吉月說,李市長不是說過,我們有事就去找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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