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昀便不再說話,撐住她的手卻不敢鬆,嘀咕道:“這樣看來果真還是做皇上的女人好,做奴婢的身體不好還不能請假!”
方嫿不禁莞爾,低斥她:“又胡說!”
蘇昀吐吐舌頭,便聽外頭太監高叫著:“皇上駕到——太皇太後駕到——太後駕到——”
殿內所有人齊齊下跪行禮。
皇上與太後小心扶著太皇太後步入大殿,自先帝去後,太皇太後的鳳體一直違和,幾乎常年不出延禧宮。此次壽辰也是聽了太皇太後的意思,隻辦個簡單的家宴。
方嫿在蘇昀攙扶下起來,她的目光悄然向上座瞧去。入宮這久,她還是第一次見太皇太後,她今日穿著紫金九天鳳袍,發鬢金釵滿飾,上好的胭脂水粉卻仍掩不住臉上的蒼老。太皇太後不過五十歲的年紀,竟已這般色衰。
方嫿失了神,卻見燕淇的目光突然朝自己看來,她猛地一怔,忙垂下眼瞼。
片刻,聽皇上在上頭客氣地說了幾句話,王爺們各自呈上壽禮,殿內一派融融氣氛,母慈子孝,兄友弟恭。
後來方嫿隨眾人退出內殿,隻剩下幾個貼身的宮人在頭伺候。
蘇昀才走出大殿就“呸”了一聲,道:“太假了,你看那些王爺們一個個說的話,我看他們就都不甘心的很,誰都盯著那把龍椅不放!還有那些個嬪妃,什大家一起伺候皇上,哎呦別叫姐笑了。嫿嫿,你看見嫵婉儀的臉色沒有?多清高,多驕傲啊,我真看不慣她!”
方嫿勉強笑了笑,拉住她道:“你管他們作甚?我們回去。”她身上的傷痛得很,方才在瓊華殿是硬撐著,此刻隻想回去躺在床上什都不管。
蘇昀看她的臉色便知她定是咬牙忍著,便道:“能走嗎?不然我背你。”
方嫿感動道:“沒事,我不至這般柔弱。”
蘇昀不禁佩服起來,若換做是她,一定痛得呼天搶地了。這樣一想,扶著她的手更加小心翼翼。
礙於方嫿身上有傷,二人走得極緩。蘇昀突然道:“平陽侯的手藝還真不錯,你若不告訴我你臉上的疤是假的,打死我都不信啊。還有,你不知道?他給我做的麵具也不知用了什材料,很透氣,居然還能出汗呢!”
方嫿笑了。
蘇昀又道:“他真的可靠嗎?要知道我們兩個的事一的那被人發現會直接被‘哢嚓’了!”
方嫿點頭,y
開口,忽而見一道身影自拐角處過來,她們來不及避開,嚴嚴實實撞了滿懷。對方驚呼一聲,手中的東西沒拿穩,直接翻落下來。
蘇昀用自己的身子接住方嫿,她的手一撐,摸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東西,她的眉心一擰,這不是合歡樹根嗎?
麵前的女子顯得很驚慌,忙彎下腰去撿,方嫿顧不得身上的痛站起來,目光直愣愣地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認得方嫿,可方嫿卻見過她。
在白馬寺燕修住的西廂小院,還聽她叫他“修”。
“美人,美人,您這是要去哪啊?”宮女跑得氣喘籲籲,見了這邊情形,一下子呆住了。
方嫿的臉色蒼白,她怎忘了,皇上大選,民間所有嫁娶一律停止,麵前女子貴為吏部尚書之女,自然也是要參選的。
楚薑婉忙用錦帕將合歡樹根包好,匆匆從她們麵前離去。那宮女朝方嫿看來,方嫿不動聲色將蘇昀手中的一截根莖掩住,低聲道:“還不跟上你家主子?”
宮女一驚,這才追了上去。
蘇昀喃喃道:“她好端端要合歡樹根幹什?啊,難道是”
方嫿捂住她的嘴,將她手中的半截根莖丟進花叢,低低道:“今日之事你我隻作未見。”
蘇昀不笨,她雖不知道楚薑婉與燕修的關係,但已猜到此事與燕修有關。路上無人,她心的氣卻更深了:“我說呢他從哪挖來的合歡樹根,原來是有人在幫他!嫿嫿,你懂了?他根本用不著你幫忙!”
是,她懂了,他真的已不需要她。她離開白馬寺的兩年,他身邊已有了楚小姐,即便她入宮成了皇上的女人,可他卻仍不曾拒絕她。
蘇昀繼續道:“要我說,就該告訴皇上九王爺與他的美人有染,皇上不正也想找機會收拾九王爺嗎?我看九王爺後不後悔把你打成這樣!”
“阿昀!”她低低一喝。
蘇昀癟癟嘴,無奈道:“哎哎,我知道,你心舍不得嘛!我就是替你不平。”
方嫿知她的好意,勉強一笑不再說話。
蘇昀又道:“我知道你在盤算什,皇上不希望九王爺過得太好,你不能違抗皇上的命令,但是你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這個美人去幫九王爺,是不是?”
知她者,蘇昀也。
方嫿淺笑著:“阿昀,你也不會說的。”
蘇昀其實不讚成,不過聽她這樣說,隻能
歎息:“我不說,我答應你的,隻要是你想要的,我就會幫你。”
身後的喧囂漸漸淡了。
上陽行宮今夜注定寂靜,方嫿與蘇昀才進了行宮,便見袁逸禮負手立於院中。他轉身見了她們,神色微微尷尬,方嫿朝他行了禮,他低咳一聲道:“聽說你被九王爺罰了?”
方嫿低著頭道:“大人若是在看奴婢的好戲那就不必了,奴婢做了錯事被主子責罰也是應該。”
袁逸禮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將手中的藥膏擱在石頭上,一甩衣袖道:“藥是皇上讓我拿來的,用不用隨你!”
皇上的藥自然是好藥,單是聞著味道就不一樣。
蘇昀的心情也好起來:“看來皇上真不是那yn
暗啊,起碼還知道給你送藥來。”
方嫿趴在床上由著她給自己上了藥,傷處清涼一片,舒服得很。二人在一起說著話,說著說著便睡了。
翌日大早,錢成海親自來,說皇上召見方嫿。蘇昀原本想跟著去,錢公公卻說皇上隻見方嫿一人。
方嫿跟著錢成海前去,燕淇已下了早朝,褪下朝服換上輕薄翔雲錦袍端坐在湖邊涼亭內。昨夜的藥效甚好,不過一晚上她身上的傷已不那痛了。她近前才y
行禮,卻發現方竟也在旁邊,她忙低頭道:“奴婢參見皇上,見過嫵婉儀。”
燕淇道了句“平身”,方剝了一顆葡萄送至燕淇唇邊,他張口吃了,笑盈盈開口:“嫵兒挑的葡萄就是甜,朕很喜歡。”
方嬌俏臉上盡是笑意,華美眸光一轉,落在方嫿身上,道:“既然人都來了,皇上還不問問嗎?”
他“唔”了一聲,卻是問:“朕聽聞上陽行宮有人對你動了刑?”
方的黛眉微蹙,道:“皇上”
燕淇盈如畫的眸子一閃,目光犀利地落在方身上,她心中一驚,再不敢ch
話。
方嫿深深埋下螓首,燕淇說話總叫人捉摸不透,誰對她用刑他還不知道嗎?她不答,隻道:“奴婢多謝皇上的藥,奴婢很受用。”
“藥?”燕淇溫然眉目悄起了波瀾,凝視著底下女子,“什藥?”
方嫿低語道:“袁大人說是皇上給的藥”話出口,方嫿心頭微沉,已然明白過來了。
果然,燕淇輕輕笑起來,他撫袍起身,言語間滿是笑意:“看來袁愛卿是覺得當初當眾棄你真是過分了。”
方嫿緊握著雙拳,真是這樣嗎?所以特意來送藥,還偏說是皇上給的!
男子的錦繡禦靴映入眼簾,下一秒,方嫿整個人已被他拉起來,他的笑容清朗,鳳目流轉道:“看來朕這藥也不必給你了。”方嫿這才瞧見石桌上靜陳的一盒藥膏。他將她拉過去,低語道,“坐。”
“皇上”方撐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男子。
他手上一用力,直接將方嫿按在石凳上,身上的傷痛得她蹙了眉,頭頂傳來燕淇的聲音:“昨夜夙錦軒的事,朕相信與方典正無關。來人,把香玉帶上來。”
宮人應聲下去。
方嫿不免問他:“昨兒夙錦軒發生了何事?”
燕淇卻不答,方嫿悄然看向方,她似笑非笑輕蔑睨視著自己。
那叫香玉的宮女很快被帶來了,方嫿隻消一眼便訝然,這不是楚美人身邊的宮女嗎?
上頭坐著皇上,香玉嚇得一動不敢動。燕淇已啟唇問她:“嫵婉儀的宮女流兒說瞧見你家小主昨夜出入夙錦軒了?”
香玉哭著承認,不住地磕頭求饒:“奴婢原想攔著的,可是小主不聽啊,皇上,不關奴婢的事,她是主子,奴婢實在攔不住呀!”
方嫿一張臉蒼白了,真想直接衝上去打昏這個宮女!
燕淇抿了口茶,淡聲道:“錢成海,把楚美人和九王爺一並給朕請來。”
“是。”錢成海下去了。
方嫿的掌心盡是冷汗,與嬪妃暗通款曲,這罪名會要了燕修的命!
方的聲音柔柔傳來:“皇上,方典正不知此事,雖算得上玩忽職守,不過還請皇上念在她是臣妾姐姐的份上網開一麵!”
她說得字字懇切,方嫿厭惡睨她一眼,她果真與她娘一樣,在世人麵前做足好人,卻用最狠的手段來折磨她!給楚美人按上一個穢亂後宮的罪名,再說她玩忽職守,多好的一石二鳥之計!
燕淇閑適一笑,卻是道:“朕不罰她不是因為她是你姐姐,是因為此事與她無關。”方吃驚望向他,聽他繼續道,“她有傷在身,昨夜該很早便就寢了。”
方的臉色鐵青,他卻還要命地補上一句:“嫵兒放心,朕又不是昏君,怎會賞罰不分?”方被他堵得再是說不出話來,隻得暗中攥緊了錦帕,發狠地瞪著方嫿。
方嫿抿唇一笑,見燕淇含笑眉目,壓抑的心忽而鬆懈幾分。他在幫她嗎?
他已朝她看
來,俊逸華眸微微瑟縮,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道:“臉色竟這樣蒼白,是身上的傷痛嗎?”她的指尖冰涼,他的手輕柔而溫暖,將她拉至身側坐下,附於她耳畔低語道,“這一身的傷,朕替你出了這口氣,可好?”
呼吸短短一窒,她掩住慌亂,低語道:“謝皇上。”
此時此刻她再不能替燕修說話,隻怕一說,將會有更多的人牽涉其內!她看方的目光含一絲戾氣,她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楚薑婉來時瞧見地上的宮女,她的臉色微變,從容跪下行禮。燕淇並不與她周|旋,徑自道:“昨夜你去了夙錦軒?”
女子削肩微微一顫,但仍是平靜回答:“是。”
錢成海帶著燕修入內,他瞧見坐在燕淇身側的方嫿,不免一愣。燕淇已淺聲道:“九皇叔有病在身就不必多禮了,賜坐。”
燕修謝了恩坐下,他似才瞥見地上的楚薑婉,俊眉微擰:“楚美人?”
燕淇淡淡道:“昨夜有人見朕的美人去了皇叔的夙錦軒,朕正打算問個明白。”
楚薑婉深低著頭,唇角已咬破,嚐出了絲絲血腥之氣。燕修的聲音倦淡:“原來皇上說的是這個,昨夜臣從瓊華殿回去路上湊巧遇見了楚美人,臣便邀她過夙錦軒賞了幾幅畫。”
“是嗎?”燕淇眼底的笑越發恣意,“自古男女有別,看來楚美人是忘了自個的身份。”
楚薑婉低伏下身軀,顫聲道:“臣妾僭越,請皇上降罪!”
燕淇朝錢成海看一眼,太監才要上前,卻見燕修忽而起身跪下道:“是臣執意邀楚美人賞畫,皇上若是要罰也該是罰臣,與楚美人無關。”
方嫿吃驚看向麵前男子,皇上言明隻罰楚美人,他他卻跪下求了情!他明知皇上有心為難他,他怎還傻傻地自己撞上這槍口去!
楚薑婉也震驚了,美麗瞳眸閃著淚光,她急聲道:“臣妾甘願受罰,此事不關王爺的事!”
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燕淇整張臉都沉了下去。方冷笑著道:“妹妹太不懂事了,竟還說這些話。”
楚薑婉心慌意亂,似是此時才想起自己實不該說那兩句話,可現在為時已晚!她緊攥著自個的衣袖,身前那抹錦色身影b
近,她的手腕被握住,隻覺手臂驀地一陣涼燕淇的眸光落在她白皙藕臂上。
方嫿忍不住拽著絲帕起了身,她知他在看什。
守宮砂!
燕淇低哧一笑,鬆了手,這才道:“既是皇叔要替她受罰,朕就成全你,不過你是王爺之尊,跪在這怕是不好。”
燕修的唇角露出一抹釋然笑容,他低聲道:“謝皇上,臣去宗廟跪著。”
燕淇點頭,示意太監將人帶走。
楚薑婉顫抖地哭,卻不敢發出聲音來。燕修伸手將她拉起來,攬住她顫抖的身子,蹙眉問:“你叫什?”
“臣妾薑婉。”
燕淇笑了笑,道:“朕知你與九王爺是清白的,可朕不太喜歡朕的女人與別的男人走得近,你,可明白?”
“臣妾謹記。”
“很好。”他滿意一笑,鬆了手道,“下去準備準備,今晚過紫宸殿伺候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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