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19 第一章 密雲山北涼大捷,龍駒河禦使懷舊

類別:未分類 作者:烽火戲諸侯 本章:雪中悍刀行19 第一章 密雲山北涼大捷,龍駒河禦使懷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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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雲山口東端的出口處,猛然收束,纖細如女子蠻腰,謝西陲憑借此等地利,阻擋了北莽騎軍一波又一波的瘋狂攻勢。

    專門從龍象軍抽調出的五百敢死精騎已經全軍覆沒,加上一千二百多衝出隘口的種檀部戰死騎軍,雙方將士連同戰馬的屍體一並倒在出口處,重重疊加,形成一道半丈高的天然矮牆,鮮血流淌,滑膩而猙獰。

    這大概是戰爭史上最另類的拒馬陣,無論勝敗,都必將載於史冊。

    左右兩翼的鳳翔、臨瑤兩鎮騎軍原本戰損稍輕,但是隨著屍牆的不斷增高,源源不斷的北莽先鋒騎軍不得不放棄正麵突破,轉向左右進攻,試圖為後方主力大軍鑿陣而出。

    若非謝西陲接收了曹嵬一萬騎的強弩馬弓,輔馬所負箭矢極多,足夠對撞出密雲山口的北莽騎軍進行密集攢射,恐怕他們早已經被悍不畏死的種檀部精銳打開門戶。而一旦被北莽騎軍在山口外鋪展出完整鋒線,任由種家精騎作為箭頭破陣,相信到時候絕對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謝西陲的騎軍來源駁雜,整體戰力在流州不算出眾,無法與涼州邊騎組成的曹嵬部騎軍相提並論,加上唯一稱得上百戰老卒的那五百騎龍象軍也全員戰死,這讓謝西陲始終處於命懸一線的險峻境地,真正是一步都後退不得。弧扇形的防禦陣地,隻要任何一處出現漏洞,然後被北莽騎軍抓住機會,就必然會出現兵敗如山倒的狀況,這與流州青壯和兩鎮騎軍是否敢於慷慨赴死沒有關係,沙場之上,敵我雙方很多時候就是爭一口氣,氣衰則亡。

    所幸謝西陲在這種關鍵時刻發揮出西楚雙璧的卓絕才華,就像一個獨具慧眼的縫補匠,兢兢業業查漏補缺,一次次恰到好處地調兵遣將。若說螺螄殼做道場是一個貶義說法,那謝西陲硬生生將這個說法變成了褒義的化腐朽為神奇。一千個普遍膂力出眾的流民青壯一律棄馬提矛,加上臨時抽調出來單獨成軍的六百騎各持輕弩馬弓,這一千六百人在謝西陲的調度下,七次堵住搖搖欲墜的陣地缺口,阻止了北莽騎軍以洪水決堤之勢一擁而出。在這期間,幾乎每一次險象環生,都是謝西陲與北莽主將種檀的鉤心鬥角,後者多次故意隱匿親衛扈騎的真實戰力,夾雜在普通莽騎之中,然後一鼓作氣撞陣,都被料敵機先的謝西陲準確識破。

    謝西陲對麾下這支還不算熟悉的騎軍,真正做到了最被兵家推崇的四個字,或者說一種境界:“如臂使指”。這不但需要謝西陲對整個戰場所有細節都胸有成竹,包括己方輕弩箭矢剩餘數目、騎弓與步弓攢射對士卒膂力的折損程度、兩翼騎軍陣形的厚度等等,也需要對敵方騎軍的態勢洞若觀火,更需要對己方兵力進行不容絲毫差錯的輪換,既不減弱整座陣地的防禦能力,又能保持足夠支撐一場持久戰的必需體力。

    謝西陲的指揮堪稱無懈可擊,在這種固若磐石的形勢下,最直觀的代價就是五名傳令騎卒人人嗓子沙啞,謝西陲雖然沒有親自上陣,卻同樣嘴唇幹裂,臉色蒼白,但是他的眼神始終清澈明亮,熠熠生輝。這位進入西北邊關還不足半年的年輕武將,已經贏得麾下所有北涼騎軍的敬重。

    有些人,天生為沙場而生,注定要在那部流血的青史上,留下一個讓後世繞不過的名字。

    春秋兵甲葉白夔曾經是,白衣兵聖陳芝豹始終是,謝西陲也會是。

    事實上,停馬在密雲山口內山壁下的北莽騎軍主將種檀,在親眼目睹了這場雙方死傷極快的血腥廝殺後,雖然恨不得親手砍掉那名年輕北涼主將的腦袋,但是內心深處不得不佩服此人的用兵。作為北莽種家全族傾力扶持的新一代軍中砥柱、大將軍種神通的嫡長子,種檀與身為武道宗師的叔叔種涼截然不同。種檀自幼誌不在江湖,在少年時,就將視線投向涼莽邊疆。他一次次與父親對著桌上的兩國邊境形勢圖秉燭夜讀,桀驁自負的種神通曾經有次對少年種檀吐露心扉,說涼莽沙場,北涼燕文鸞或是我朝楊元讚之流,固然是當之無愧的大將,足以獨當一麵,但比起陳芝豹、董卓、褚祿山這類人,仍是稍遜一籌。衡量一名武將能否成為一國柱石,就看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在一場具體戰役中攻防皆能運轉如意,用兵滴水不漏。再就是在決定一國存亡的戰役中,達到兵力多多益善的高度,在戰力相當的前提下,擁有一千士卒能夠殺敵一千五,擁有十萬甲士能殺敵二十萬,那等到手握百萬鐵騎,那就是坐擁天下的時候了。

    一名出身種家的副將滿甲鮮血,離開山口外的戰場後策馬來到種檀身邊,隨手折斷一根釘入鐵甲的箭矢,氣喘籲籲道:“公子,再給我五百騎死士,一定攻破北涼陣形!”

    種檀收回思緒,望向遠處的戰場,搖頭道:“我種家兒郎已經死得七七八八了。”

    那名兩次親自上陣殺紅了眼的副將一臉愕然,環顧四周,這才發現種家嫡係騎軍確實已經戰損驚人。這次接觸戰,種檀毫無藏私,毫不猶豫地用種家騎軍作為先鋒迅猛破陣,如果不是這般狠辣果決,北涼五百龍象精騎絕不至於當先戰死,與龍象騎軍屍體堆積在一起的北莽一千兩百騎,正是清一色的種家私騎。當時北莽騎軍差一點就大功告成,正是五百龍象軍死士拚死也要殺掉戰馬的舉措,險而又險地成功阻滯了種家後續騎軍的順利前衝,在這之後種檀分別以兩到三百名種家精騎數次破陣,也都被那名北涼武將擋在即將成形的潛在缺口。

    副將恨恨道:“若是換作別處,再給流州五千騎,也不夠咱們砍殺的!”

    看到嫡係騎軍傷亡慘重的種檀笑意苦澀,感慨道:“是啊,隻可惜,恰好是這密雲山口的盡頭,進退不得。”

    從沒有想過撤退的副將聽到這個古怪說法後,無比納悶道:“公子,怎就退不得了?再說了,這場仗還有的打,打贏是有些難,估計還得死個三四千人,但咱們絕對不至於撤退啊。”

    種檀回望一眼後,重新轉頭望向山口外:“連你也知道光是北涼山口外那些兵力,是必輸的結局,為何那名北涼主將仍是死戰不退?從密雲山口到鳳翔、臨瑤兩鎮,一馬平川,騎軍馳騁無礙,北涼為何偏偏要死守此地?明擺著要死這多人,難不成就是純粹為了互換兵力?”

    副將心口一顫,望向北莽騎軍身後的隘道,喃喃道:“公子,咱們西京廟堂那幫大人物,不都口口聲聲說流州戰事無足輕重嗎?北涼在流州安置這多兵力,難道就不管涼州關外防線了?”

    種檀深呼吸一口氣,自嘲道:“我也是在遇上這支兵馬後,才知道北涼瘋了,最終選擇流州作為第二場涼莽大戰的勝負手。”

    種檀用刀尖指向山口外,獰笑道:“沒關係,隻要我們能夠衝出這密雲山口,北涼這次孤注一擲的豪賭,就會輸得很慘!”

    種檀沉聲下令:“所有種家騎軍,隨我一同衝陣!”

    兩名早就躍躍欲試的千夫長紛紛抱拳領命。

    副將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問道:“公子當真要親自衝鋒?”

    種檀豪邁笑道:“我要親自會一會那名北涼主將!”

    直覺告訴這位北莽夏捺缽,殺了那名北涼將領,比殺了一萬北涼騎軍還有意義!

    密雲山口,一萬騎奔馳如雷。

    為首騎將正是曹嵬,身後一萬騎,人人都已經換馬多次,不斷有累癱在山口中的輔馬,許多戰騎口吐白沫,甚至有數百匹戰馬直接倒地斃命。

    曹嵬的一萬騎拉伸出一條極長的陣線,這種全然不計馬力不顧陣形的長途奔襲,隨便換成另外一處戰場,絕對能夠讓將領破口大罵,簡直就是視若兒戲!

    一萬騎如滔滔江水東流。

    此時此刻,這座密雲山口就像那條廣陵江。

    不斷有疲憊不堪的戰馬雙腿一軟,馬術精湛的騎卒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駕馭戰馬稍稍轉頭,盡量倒在進軍路線的左右兩側,然後摔落在地的騎卒根本顧不得心愛坐騎的死活,迅速換乘戰馬繼續前衝。

    好在槍矛、騎弓、輕弩三物大多都交給謝西陲部騎軍,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曹嵬部戰騎輔馬的負荷。

    曹嵬喃喃自語道:“姓謝的,你小子可千萬別想著讓老子幫你收屍!你要是堅持不住,給北莽蠻子在山口外頭來個守株待兔,加上跟在老子屁股後頭吃沙子的爛陀山僧兵,老子這一萬騎就算交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了!”

    一路奔襲。

    曹嵬感到自己每一次的細微呼吸都清晰如雷鳴,甚至蓋過了馬蹄聲響。

    這意味著他的一萬騎幾乎臨近體力極限了,也意味著這樣疲憊至極的騎軍,事實上已經喪失來回衝鋒鑿陣的可能。

    曹嵬就是賭謝西陲那小子不但能夠守住密雲山口的出口處,還能夠將種檀騎軍的主力重創。

    這很不可理喻。

    曹嵬在心中默念道:姓謝的,我知道這很難,可是……你他娘的是西楚雙璧之一的謝西陲啊!

    臨近密雲山口最東端,一直碎碎念“讓老子聽到點動靜,一定要有點動靜”的曹嵬突然哈哈大笑,差一點笑出眼淚。

    已經能夠聽到前方廝殺聲的曹嵬猛然勒馬而停,轉頭怒吼道:“換馬!披甲!”

    很快曹嵬啞然失笑,嘿嘿道:“事到如今,換個屁的馬!”

    拉伸極長的一萬騎漸次而停,然後人人披甲抽刀。

    遠離中原版圖的西域,這支在曹嵬率領下好似橫空出世的北涼一萬騎,他們的短暫停馬休整,如同一條驟然間靜止的廣陵江,靜止之後,便是洶湧東流!

    曹嵬高舉涼刀,策馬向前狂奔,竭力喊道:“殺!”

    密雲山口一役,被後世譽為春秋之後騎戰第一。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北涼這對柿子橘子與陳望分道揚鑣,後者繼續前往家鄉,年輕的宦官自然仍是為這位陳少保做車夫,前者轉入涼州東門戶的險隘潼關後,略作停頓便繼續西行。根據拂水房諜報,離陽朝廷的送旨車隊,距離年輕藩王不過半天腳力的路程。印綬監三位衣蟒宦官怎都想不到理應留在清涼山接旨的北涼王,其實就吊在他們的尾巴上。沿著遠比中原地帶發達的那條主幹驛路,雙方一路西行,徐鳳年和徐北枳拒絕了潼關精騎的護送,故而身邊僅有糜奉節、樊小柴擔任扈從,四人四騎,倒像是悠遊山水的富家子弟。

    糜奉節本就是一步一個腳印的指玄境修為,小街雨中一戰,體悟良多,隱約有瓶頸鬆動的跡象,反觀樊小柴,則並無絲毫裨益,這大概就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各自機緣了。

    糜奉節為此專程向徐鳳年請教了許多有關天象境界的玄妙,言談之中,又流露出對老劍神李淳罡成名絕技兩袖青蛇的向往。徐鳳年何嚐不知道糜奉節的那點心思,也與這位大器晚成的劍客開誠布公:兩袖青蛇固然威勢無匹,可惜卻不適合糜奉節的自身劍道,尤其不適合此時改弦易轍。糜奉節略作思量也就想通其中關節,隻不過仍難免有些遺憾。他與徐鳳年不一樣,辛苦練劍四十餘載,自身劍術劍意早已成為“定式”,兩袖青蛇需要融入練劍之人的精氣神,糜奉節不是不能研習兩袖青蛇,也不是沒有可能破而後立,以此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隻是此刻糜奉節恰好觸及天象境界的門檻,沒有必要在這個緊要關頭孤注一擲。這就像一名廟堂官員已經躋身工部二把手的侍郎,偏偏要冒冒失失轉入吏部從員外郎做起,即便吏部確實更為權重,但是風險太大,也有可能水土不服,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徐北枳大致聽徐鳳年講過雨中一戰的形勢,以他在北涼官場出了名的沒心沒肺,也有點心有餘悸。

    四騎停馬在路邊茶肆休息的時候,徐鳳年喝著一碗完全敵不過秋老虎的寡淡茶湯,突然對徐北枳說道:“稍後喝過了茶,我們跟上印綬監。”

    徐北枳不怕冷,卻最是怕熱,這個時候一邊喝茶,一邊跟茶肆老板要了柄蒲扇使勁搖動,打趣道:“怎,要獅子大開口?給那古怪宦官拾掇了一頓,就把滿肚子火氣撒在印綬監那幫閹人身上?”

    徐鳳年沒理睬這家夥的冷嘲熱諷:“趁著這個機會,我打算跟朝廷多要一名北涼道節度副使和經略副使,先跟他們打聲招呼,省得他們措手不及。”

    徐北枳皺眉道:“這可不好辦,若是尋常官員告身也就罷了,可是副節度使和副經略使的告身,屬於‘將相告’,需要門下省的大佬點頭才行。雖說陳望剛好就是門下省左散騎常侍,勉強能算名正言順,可他這次出行注定不會攜帶官印。何況以陳望的謹小慎微,也絕對不會答應你臨時起意的做法。”

    三品以下官員告身,曆來文出吏部武出兵部。這二十年來,徐驍在世的時候,吏部兵部先後三次丟給北涼總計七百多份空白告身,任由北涼道自行選拔裁選官員,朝廷無非掛個名頭。這倒不是北涼道跋扈割據,事實上除去淮南王趙英的藩地,哪怕是勢力最弱且最靠近太安城的膠東王趙睢,也能做到這些,當然數量上絕對無法跟北涼道或是燕剌道相提並論。但是例如六部尚書或是一州刺史、將軍這類封疆大吏的告身,自大奉王朝起便被譽為“將相告”,一律由門下省主官書寫在金花五色綾紙上,然後遞交君主,紙張品次又與具體官銜掛鉤,北涼道副經略使宋洞明先前之所以不被中原認可,就在於少了這道不可或缺的流程。

    徐鳳年笑道:“大不了再讓太安城回頭補辦就是了,不過一趟驛騎的小事。”

    徐北枳的語氣遠沒有徐鳳年這般雲淡風輕:“楊慎杏會不會有想法?”

    徐鳳年搖頭道:“我已經跟楊慎杏通過氣,老人看上去如釋重負。”

    徐北枳冷笑道:“你也信?”

    徐鳳年平淡道:“也許有一天,楊慎杏會由衷感謝北涼。”

    徐北枳轉頭跟茶肆老板又要了碗茶,接過茶碗等老人走遠,問道:“你那個讓人不省心的老丈人陸東疆,由涼州刺史升任副經略使?如此一來,會不會有明升暗降的嫌疑?”

    徐鳳年輕輕放下茶碗,緩緩道:“陸東疆本就是要名多於要權的人物,加上李功德三番五次請辭經略使一職,所以陸東疆隻會覺得跟北涼道文官第一把交椅更近了一步。”

    說到這,徐鳳年低頭望向空落落的茶碗,怔怔出神,抬起頭笑道:“那說定了,你出任副節度使。”

    徐北枳下意識嗯了一聲,喝了口茶後,猛然回神,瞪眼道:“不是涼州刺史?!”

    徐鳳年哈哈大笑道:“那位置給白煜留著好了。”

    徐北枳緊緊盯著這位年輕藩王,咬牙切齒道:“放你個屁!”

    徐鳳年默不作聲。

    糜奉節和樊小柴全然不知兩人為何驟然反目。

    徐北枳怒極而笑:“我徐北枳需要你來安排退路,需要你徐鳳年為我將來在離陽朝堂架梯子?”

    第二場涼莽大戰,必然要分出一個勝負,一旦北涼輸了,必然會出現離陽朝廷吸納大量北涼官員的局麵。北涼武將一般來說都會戰死關外,牆頭草不會沒有,但應該不多,最多就是曹小蛟之流會離開西北,而北涼文官在關外那座拒北城淪陷後,存在意義已經不大,是死守北涼還是撤離西北,徐鳳年都不會強求,那徐北枳作為執掌北涼道關內兵權的副節度使,不出意外會是品秩最高的武臣,就會被離陽王朝視為最值得收入囊中的香餑餑。一個北涼道的從二品武將,到底意味著什,如今舉世皆知。如果北涼僥幸贏了,這個副節度使的官身,自然也算錦上添花。那時候北涼三十萬鐵騎,能夠剩下幾人,隻有天曉得。北涼與中原兩處官場的融合,極有可能是大勢所趨。民生凋敝大傷元氣的北涼轄境四州,恐怕也需要有人在朝中為官,為北涼百姓出聲,僅有一個陳望遠遠不夠,何況陳望未來一樣不適合為北涼公然表態。

    徐北枳畢竟不是剛剛進入北涼的那位橘子,在官場砥礪多年,很快就想明白年輕藩王的良苦用心,歎息一聲,語氣堅定道:“把這個機會留給陳亮錫,我就算了。”

    在北涼越發強勢的徐鳳年破天荒沒有堅持己見,點頭笑道:“隨你。”

    糜奉節和樊小柴不約而同抬頭望向天空,一粒黑點出現在視野。

    一頭神駿猛禽破空而墜,裹挾清風落在四人圍坐的小桌上,親昵地啄著年輕藩王的手背。徐鳳年嫻熟地摘下係掛在這頭六年隼腳上的拂水房秘製蘆管,輕輕倒出那份諜報,攤開一看,嘴角勾起,好像在辛苦壓抑著笑意。

    徐北枳問道:“西域的軍情?”

    徐鳳年把卷紙交給徐北枳,後者接過一看,感慨道:“這次是真的如釋重負了。”

    關於曹嵬、謝西陲兩人擅自更改都護府既定的流州方略,臨時決定於密雲山口截殺種檀部騎軍,驛騎火速將軍情從鳳翔、臨瑤、青蒼一路傳到清涼山和懷陽關,轟動了北涼高層,一些老成持重的邊軍將帥,若非顧及北涼王的臉麵——畢竟曹嵬、謝西陲兩位年輕騎將都是徐鳳年一手扶植起來的心腹——恐怕早就要公開破口大罵了。可以說徐鳳年力排眾議將大量兵力傾斜流州,尤其是讓曹嵬、鬱鸞刀這些新人以及謝西陲、寇江淮這些同樣年輕的外人擔任流州戰役的主將,自身承擔了極大壓力,一旦戰況不利導致整個流州戰場糜爛不堪,徐鳳年憑借第一場涼莽大戰積攢起來的巨大軍中威望必然嚴重受損,而且與流州同氣連枝的涼州也注定陷入危殆境地。

    徐北枳嘖嘖道:“這兩個小子真是亡命之徒啊,竟然就在爛陀山僧兵的眼皮子底下,一口氣吃掉了種檀的騎軍。”

    徐鳳年笑眯眯道:“曹嵬、謝西陲拚了命才搗鼓出這好的局勢,不能浪費了。”

    徐北枳沒好氣道:“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屎,行吧,就讓我這個臨時的北涼道副節度使跑一趟爛陀山。”

    徐鳳年玩味道:“怎改變主意了?”

    徐北枳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對我來說,其實都是一樣的。”

    徐鳳年也不去刨根問底,轉頭對糜奉節、樊小柴說道:“你們兩人護送副節度使大人前往爛陀山,順便讓拂水房捎話給曹嵬、謝西陲,在配合你們三人登山說服爛陀山與北涼結盟後,接下來他們如何用兵,可以不受流州刺史府、清涼山和都護府三處節製。”

    徐北枳猛然起身,徐鳳年問道:“不用這急吧?”

    徐北枳白了他一眼,徑直走向那幾騎,徐鳳年隻好跟著起身送行。糜奉節在跟茶肆老板掏錢結賬的時候,徐鳳年突然笑道:“多給些銅錢,我再要兩碗酒。”

    徐北枳上馬後,俯視著年輕藩王,板起臉道:“記住,不要得意忘形!”

    徐鳳年滿臉無辜道:“我什大風大浪沒見識過,哪能啊。”

    徐北枳冷笑拆台道:“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了!”

    徐鳳年訕訕然,也不還嘴。

    糜奉節和樊小柴視線交錯,老人眼中滿是笑意,顯然對這種北涼君臣相宜的畫麵倍感欣慰,而樊小柴則有些惱意,似乎對那個徐北枳的態度有些不滿。

    徐鳳年對三騎揮手送行。

    等到三騎身影消失在視野,徐鳳年這才反身坐回桌子。桌上已經擺了兩大白碗粗劣的綠蟻酒,徐鳳年一碗,那頭當年由褚祿山親手熬出的海東青一碗。

    徐鳳年伸手撫摸著它的羽毛,眼神溫柔,笑眯眯道:“老夥計,悠著點喝。”

    兩次離陽江湖,一次北莽江湖,無數生死聚散,隻有這個老夥計始終陪伴在他身邊。

    茶肆老板隻是個眼窩子淺的普通老百姓,瞧見這幅鳥喝酒的光景後真是大開眼界,忍不住湊近坐下,好奇問道:“公子,這是啥鳥啊,瞅著真俊!”

    徐鳳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哈哈笑道:“遼東那邊的海東青。”

    根本沒聽過海東青的老漢哦了一聲,然後試探性問道:“養得起這靈氣的好鳥,公子的家世可了不得吧?”

    徐鳳年咧嘴笑道:“那可不是!我爹打了一輩子仗,才攢下今天的家業,交到我手上後,好些北涼以外的大人物都眼紅惦念著。”

    老漢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就像那些地方上的北涼將種子弟,最喜歡拿父輩的軍功與人說事,說大話一點也不怕噎著。誰不知道咱們北涼的有錢人,哪怕是陵州那邊的富家翁,見著了隔壁州郡的大族老爺,也向來不太直得起腰杆子,從不敢說自己兜銀子多?

    徐鳳年摘下腰間懸掛的玉佩,說道:“老哥,我今天高興,請你喝酒!身上沒銀子,就把東西當在這,回頭讓人用銀子贖回去。”

    老漢先瞥了眼那枚不知道真假的玉佩,又瞥了眼桌上低頭啄酒的鳥,猶豫不決,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去拎了兩壇子賣不出去的上好綠蟻酒。

    老漢起先喝酒很適度,等年輕公子哥喝完一大碗酒,他才喝了小半碗,況且老漢酒量很好,真要放開肚子痛快喝酒,恐怕七八碗也扛得住,隻不過茶肆生意就老漢一人打理,他擔心真要喝醉了,這年輕人腳底抹油一走了之咋辦,那他還不得給家婆娘從今天罵到年關?何況家有個在村塾讀書的年幼孫子,老人就想著今年過年的時候,用攢下的碎銀子,給那孩子買那叫啥文房四寶的稀罕物件。前不久孩子回家說,村塾來了位原本在大書院求學的年輕先生,學問比天還要大呢,跟他們說了好些江南的事情,說那的小橋流水人家,還說了他家的園林景致……其實孩子說不真切,連書都沒摸過的老人更聽得不明白,隻是聽著聽著,一輩子苦哈哈過日子的老漢就覺得心頭,多出一些盼頭。

    他們一個村子百來戶人家,第一次關外跟北莽蠻子打仗,家底好些的幾戶人家都偷偷跑出去了,等到關外打贏了仗,又都跑了回來。結果這次又要打仗,再沒有人借口走親戚去往陵州或是離開北涼了。

    經營茶肆的老漢常年迎來送往,到底見識比起一年到頭跟莊稼地打交道的同村人要多上一些,聽多了茶客酒客的閑談,老人不知不覺明白了一個粗淺道理:好幾百年來,最強大最統一的草原勢力,號稱百萬鐵騎百萬甲,卻在這整整二十年,始終無法南入中原半步。

    因為以前有大將軍徐驍,現在有新涼王徐鳳年。

    因為北涼有徐家父子兩代人。

    老人不懂什藩王割據對朝廷的危害,也不懂北涼跟離陽趙室的磕磕碰碰,生活在北涼的老人,隻知道咱們北涼在關外打仗打得再慘烈,北涼境內,二十多年來,也沒有見過一個騎馬佩刀的北莽蠻子。

    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能過上太平日子,隻要肯出氣力就能養活家人,天底下能有比這更舒坦的事情?沒有了。

    一來二去,老漢也逐漸喝高了,喝高興了。

    那位公子哥也喝醉了,說了好些胡話大話,說他小時候在家大堂上給很多大將軍敬過酒,還用了文縐縐的說法,說是啥“呼兒將出換美酒”,說那時候他家大堂坐著燕文鸞、何仲忽、陳雲垂、鍾洪武這些老家夥武將,坐著李功德、嚴傑溪這些文官老爺,還有陳芝豹、褚祿山、袁左宗、齊當國、姚簡、葉熙真這些年輕人。

    已經醉了七八分的老漢哈哈大笑,也不當真,笑話了這個年輕人一句“盡胡咧咧,瞎扯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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