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瞪人時有威懾，但並沒有威懾到當事人,訓斥吧,連著幾個一塊兒喝酒的兒子們一塊訓，“主犯”胤頂了多數火力,而從犯胤祉、胤祐、胤與胤禎也逃不了。

    唯一沒有挨罵的十三阿哥胤祥，還挺慶幸九哥鬧脾氣不帶他玩兒？

    至少這次不用一起挨訓。

    胤禛竟一點不意外他們能搗鼓出事來，他唯一意外的是胤那狡猾，還能玩翻車，這得是多可怕的故事？

    還有胤,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膽子,會怕鬼？

    大阿哥得知此事，哈哈大笑：“原來九弟膽子這小？”

    就是經過了今晚，大家都在傳：八阿哥除了寫話本，還會講鬼故事。

    ——想不到啊,溫潤君子一般的八阿哥，也會半夜說鬼故事嚇弟弟。

    ——真是人不可貌相。

    這讓人不禁猜測起“傾城”的下一篇大作。

    阿哥們晚上鬧出事兒來，沒有影響到其他人，就是康熙次日與太後去遊玩、欣賞風景,沒有了胤份而已。

    負責保護康熙的鑾儀衛都在，現場安排了四位雲麾使，在織造府的地界範圍內，危險已是降至最低，康熙便命令胤：自己惹出來的事情,自己收拾。

    胤還挺歉疚的。

    沒想到九弟膽小,一直發呆是因為被嚇壞了,而他作為兄長卻沒有發現，還說了更可怕的“筆仙”。

    這要是嚇出個好歹來，好兄弟也做不成了。

    胤就抱著有些自責的心情等著胤醒來，又聽他一直在夢喃喃自語說著些什，湊近一聽竟是在念叨“八哥”，心泛起了一絲古怪的情緒。

    別吧，別是夢到我變成怪物在追著他跑吧？

    不然怎滿頭大汗臉色慘白？

    伺候太監為胤擦拭幹淨後換了身衣，他突然在夢魘掙紮起來。

    胤忙叫他名字，見他有醒來的跡象，快推推他。

    [雍正四年，削廉親王允王爵，圈禁，更名：“阿其那”。]

    [同年，革去允黃帶子，削除宗籍並□□，更名：“塞思黑”。]（1）

    是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蝶？

    壯年於監視與關禁中受折磨而死，臨死前的胤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牽掛最多的是先他一月被圈禁起來的八哥。

    睜開眼睛，就看到他在夢都念叨的八哥在他床邊搖他，憂心忡忡地問他：“九弟你還好嗎？不會真嚇壞了吧？”

    他還拿手拍拍他的臉，給他拿帕子擦額頭的汗水。

    胤懵了一瞬，一眨不眨地盯著嫩到唇紅齒白的八哥。

    臉上沒有滄桑的痕跡，嫩得能掐出水來的皮膚，沒有皺紋，沒有胡子，眼眸閃閃放光，滿含憂色地望著自己。

    沉痛的心情還沒緩過勁兒來，腦子有關於這一世的記憶又回歸了腦子，可算是想起來自己是怎睡過去的了。

    他一骨碌爬了起來：“八哥！！！”

    胤嚇了一跳，忙安撫他：“哎！在呢，沒有人摸你脖子，是樹葉，樹葉，你別怕。”

    他輕愁又擔憂地看著胤，滿臉歉意道：“是我不對，不該在大半夜說那些鬼啊筆仙啊，差點將九弟給嚇出個好歹來。”

    胤回過神，忙大聲道：“我沒事！我才不是怕鬼呢！”

    不會吧不會吧？這才想起上一世的記憶，要是讓八哥以為他是個膽小鬼，那豈不是很丟人？

    “好好好，你不是怕鬼，”胤見他病著，自然是事事依他，又讓人去請太醫來給胤看，得知胤沒事了，這才放心。

    胤誠懇地道歉：“我沒有發現九弟的異樣，實在是不應該。”

    “沒事兒，我真沒事，八哥你別太擔心了，”胤抓住了胤。

    胤沉默片刻，與他對視。

    胤：“…………”

    胤：“…………”

    “九弟有哪怪怪的。”他得出了結論。

    “哪……哪奇怪？”不知道為什，麵對年輕稚嫩的八哥，被他那審視的目光瞅著，胤緊張得都快結巴了！

    “很沉痛，憂鬱的感覺，”胤開始運用起了學習到的知識，不如看微表情分析人心情。

    “九弟在極力掩飾，”可是粘人的感覺，又像個小鵪鶉濡慕著母鵪鶉。

    胤生怕他看出些什，緊張得頭上冒虛汗，還想顧左右而言他。

    “十弟人呢？十四人呢？”

    “他們都隨汗阿瑪與皇瑪嬤賞景去了，你昨晚暈倒以後，大家都一人背上了一千字檢討，”胤不忘提醒胤：“九弟雖然暈了，汗阿瑪說你也要寫。”

    胤一噎。

    這懲罰，就跟兒戲一樣！

    腦子皇子阿哥之間如養蠱一般鬥的你死我活，君父的反複與冷漠、疑心病令所有人心寒。

    對比這一世還沒有鬧得那難看，汗阿瑪罰皇子們也顯得輕描淡寫。

    “我該不會害八哥被汗阿瑪責罵了吧？”胤急道。

    “不是你害的，”胤拍拍他，笑道：“我被汗阿瑪責罵的次數還少嗎？早就厚臉皮了。”

    其實他也不想在君父麵前丟人啊，可是汗阿瑪要求他知無不言，皇叔祖也給他洗腦，他不能對汗阿瑪撒謊，以至於在汗阿瑪麵前麵子子都丟盡了。

    當然這也有個好處，麵子丟著丟著，人就麻木了。

    汗阿瑪氣著氣著，也就氣習慣了。

    胤不由啞然。

    是啊，這輩子的八哥，他有個獨特愛好，那就是寫話本。

    寫出來的話本還挺受歡迎，多少人追捧著，就是他好像對爭奪權力一事好像並不熱衷。

    這究竟是好事壞胤一時說不清，因為上一世的七阿哥胤祐便是因從小有腿疾失去繼承皇位的機會，後又不爭不搶隻做自己手中的事，倒是脫離出了奪嫡的漩渦。

    所以未來會如何，他得提前積蓄實力，做好打算，總不可能已經經曆了慘烈的一世，再犯與過去一樣的錯。

    比如，若是八哥願意爭一爭，他定盡全力幫八哥登上皇位。

    “九弟，九弟。”

    胤伸出手在他眼前揮揮，見他又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試探著問他：“你在想什？”

    胤心不在焉地回答：“沒什，我隻是有些餓了。”

    胤被他轉移了注意力，讓人為胤準備一些清淡的粥，其實一直在悄悄地打量他的行為舉止。

    不能怪他敏感，從小九弟就喜歡與他一塊兒玩，他對自己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胤擔任在接受韜塞訓練以後，沒有刻意拉攏過任何阿哥，但是“八爺黨”的成員，一個個在九弟的作用下聚集到了他的身邊。

    究竟是命運，還是九弟身上有問題呢？

    剛開始他拉著十弟胤時，胤沒有那明確的感受，直到十四阿哥胤禎也加入進來，感覺突然就明顯了起來。

    之前他就猜測，胤可能是“重生”之人，但當事人卻迷迷糊糊的，問什都不知道。

    現在這種改變，是不是代表著他“知道”了呢？

    胤小的時候會遭遇女鬼來奪舍，為何胤就不會回到過去？

    在經曆過生死劫難以後，胤覺得這個世界不能用有限的眼光來下定論，一切皆有可能。

    對於戲文頭提到的“重生”，麵前可能是一個真實的例子，不然為什他對四哥的敵意那重？

    胤並沒有打草驚蛇，他等胤吃完後，溫聲囑咐道：“你好好歇息，昨夜受了驚嚇，到現在都還驚魂未定吧？下一本我那可怕的話本，到時候你就別看了。”

    胤忙道：“八哥寫完以後給大家都送話本，可別忘了也給我送一份啊！我就算不看，我也想收藏著。”

    胤笑著摸摸他：“好。”

    這一回，胤再也沒說什“我長大了不可以摸頭”，他一點都沒有躲，還挺享受。

    此後一段時間，胤在許多細節上印證了“胤”恢複上一世記憶這個猜測。

    他搜集的證據越來越足，足到可以錘死胤重生這點。

    比如，胤的學識與談吐，在那次昏過去以後都有了質的飛躍，是有了閱曆與智慧的模樣，再也不像之前那憨。

    又比如，他在下意識的照顧十弟，無論是看十弟、十四弟還是看胤自己，時不時的還會露出慈祥的樣子。

    胤這人精，發現了他的異常卻不說出來，還假裝自己愚笨，引得胤對他掉以輕心，從而暴露的更多。

    再比如，九弟會用一種懷念，悲傷的眼神看一些“故人”。

    讓胤意外的是，在麵對胤禛的時候，胤再也不像是之前那樣用厭惡、偏激的態度來針對他，而是收斂了起來，將曾經的厭惡，以冷漠、疏離的態度來待他。

    胤禛與胤又不熟，以前就知道九弟不喜他，當然不會湊上來，同樣也疏離。

    他們二人之間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除了一點，南巡期間，汗阿瑪停留在江寧織造府幾日，他會在此召見年老辭官回鄉的老臣，以表示對老臣們的優待撫恤，也會召見這兒大有名氣的文人，以表達對文人的優容。

    十餘年前的南巡，汗阿瑪祭祀孔子廟以拉攏文人與紳士，十餘年後，汗阿瑪有意再舉行各種考試，又道“江南浙江，為人文萃集之地，入學額數，應酌量加贈……（2）”。

    停留在此時間久了，看江南的風光也就看得多，自然也有不同的感悟。

    空餘時間，胤禛前來邀胤下棋，與他談論江南富饒一時。

    他看到江南這兒的鹽商不清不楚，官員之間奢靡之風盛行，想到了黃河受災範圍內那些還需要朝廷賑災的百姓們，心怪不是滋味。

    江南這地，富得流油，也不知道那些油水，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聚集了多少貪官汙吏。

    胤聽他談鹽鐵，微笑著與他下棋，邊下邊聊道：“四哥想的到這些，汗阿瑪就想不到這些嗎？汗阿瑪也不是喜好享樂的皇帝啊！”

    胤禛沉悶道：“我知道，道德經中說‘治大國，若烹小鮮’，是我心急。”

    每耽誤一天，都會有更多的銀錢進那些人的兜，鹽政之事，汗阿瑪未必不知，隻是如今還需要拉攏江南上層文人，拉攏紳士汗阿瑪推行籠絡紳商士子之策，時機還未成熟，自然不能動搖這。”

    得等待滲透，等到有真才實學之人都一一為朝廷所用，等到科舉招攬到更多，扶持到更多有才學之人，手有了人有了底氣，才能將這些蛀蟲給收拾了。

    在此之前，這兒一旦進行細查，那就是拔出蘿卜帶出一串兒。

    他也明知道現在不是時候，還是忍不住浮躁，是修心修的還不夠，也是年輕氣盛了。

    胤禛深吸一口氣，聽胤溫潤如和風細雨的勸說，心的那股浮躁氣也消減了不少。

    “四哥，我們都年輕，日後還有的是時間，”胤笑道：“如果心急，不如看一看腳下？看一看至少現在我們能做一些什。”

    胤禛眉頭舒展，與他開玩笑道：“八弟指的是你讓書肆之人跑來江南賣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