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陳禦史巧勘金釵鈿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明)抱甕老人 本章:第二十四章 陳禦史巧勘金釵鈿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陳禦史巧勘金釵鈿

    第二十四章 陳禦史巧勘金釵鈿



    世事番騰似轉輪,眼前凶吉未為真;



    請看久久分明應,天道何曾負善人?



    聞得老郎們相傳的說話,不記得何州甚縣,單說有一人,姓金,名孝,年長未娶,家中隻有個老母,自家賣油為生。



    一日挑了油擔出門,中途因急,走上茅廁大解,拾得一個市裹肚,內有一包銀子,約莫有三十兩。



    金孝不勝歡喜,便轉擔回家,對老娘說道:“我今日造化,拾得許多銀子。”



    老娘看見,到吃了一驚,道:“你莫非做下歹事偷來的?”



    金孝道:“我幾曾偷慣了別人的東西?



    卻恁般說!早是鄰舍不曾聽得哩。



    這裹肚其實不知什人遺失在茅坑旁邊,喜得我先看見了,拾取回來。



    我們做窮經紀的人,容易得這主大財?



    明日燒個利市,把來做販油的本錢,不強似賒別人的油賣?”



    老娘道:“我兒,常言道:”貧富皆由命‘,你若命該享用,不生在挑油擔的人家來了。



    依我看來,這銀子雖非是你設心謀得來的,也不是你辛苦掙來的,隻怕無功受祿,反受其殃。



    這銀子不知是本地人的?



    遠方客人的?



    又不知是自家的?



    或是借貸來的?



    一時間失脫了,抓尋不見,這一場煩惱非小,連性命都失圖了也不可知。



    曾聞古人裴度還帶積德,你今日原到拾銀之處,看有甚人來尋,便引來還他原物,也是一番陰德,皇天必不負你。



    “金孝是個本分的人,被老娘教訓了一場,連聲應道:”說得是,說得是!“放下銀包裹肚,跑到那茅廁邊去。



    隻見鬧嚷嚷的一叢人圍著一個漢子,那漢子氣忿忿的叫天叫地。



    金孝上前問其緣故。



    原來那漢子是他方客人,因登東,解脫了裹肚,失了銀子,找尋不見。



    隻道卸下茅坑,喚幾個潑皮來,正要下去淘摸,街上人都擁著閑看。



    金孝便問客人道:”你銀子有多少?



    “客人胡亂應道:”有四、五十兩。



    “金孝老實,便道:”可有個白布裹肚?



    “客人一把扯住金孝,道:”正是,正是!是你抬著?



    !還了我,情願出賞錢。



    “眾人中有快嘴的便道:”依著道理,平半分也是該的。



    “金孝道:”真個是我拾得,放在家,你隻隨我去便有。



    “眾人都想道:”拾得錢財,巴不得瞞過了人。



    那曾見這個人到去尋主兒還他?



    也是異事。



    “金孝和客人動身時,這夥人一哄都跟了去。



    金孝到了家中,雙手兒捧出裹肚,交還客人。



    客人檢出銀包看時,曉得原物不動。



    隻怕金孝要他出賞錢,又怕眾人喬主張他平分,反使欺心,賴著金孝,道:“我的銀子,原說有四、五十兩,如今隻剩得這些,你匿過一半了,可將來還我!”



    金孝道:“我才拾得回來,就被老娘逼我出門,尋訪原主還他,何曾動你分毫?”



    那客人賴定短少了他的銀兩。



    金孝負屈忿恨,一個頭肘子撞去,那客人力大,把金孝一把頭發提起,像隻小雞一般放番在地,撚著拳頭便要打。



    引得金孝七十歲的老娘,也奔出門前叫屈。



    眾人都有些不平,似殺陣般嚷將起來。



    恰好縣尹相公在這街上過去,聽得喧嚷,歇了轎,分付做公的拿來審問。



    眾人怕事的,四散走開去了;也有幾個大膽的,站在傍邊看縣尹相公怎生斷這公事。



    卻說做公的將客人和金孝母子拿到縣尹麵前,當街跪下,各訴其情。



    一邊道:“他拾了小人的銀子,藏過一半不還。”



    一邊道:“小人聽了母親言語,好意還他,他反來圖賴小人。”



    縣尹問眾人:“誰做證見?”



    眾人都上前稟道:“那客人脫了銀子,正在茅廁邊抓尋不著,卻是金孝自走來承認了,引他回去還他。



    這是小人們眾目共睹。



    隻銀子數目多少,小人不知。”



    縣令道:“你兩下不須爭嚷,我自有道理。”



    教做公的帶那一幹人到縣來。



    縣尹升堂,眾人跪在下麵。



    縣尹教取裹肚和銀子上來,分付庫吏,把銀子兌準回複。



    庫吏複道:“有三十兩。”



    縣主又問客人道:“你銀子是許多?”



    客人道:“五十兩。”



    縣主道:“你看見他抬取的,還是他自家承認的?”



    客人道:“實是他親口承認的。”



    縣主道:“他若是要賴你的銀子,何不全包都拿了?



    卻止藏一半,又自家招認出來?



    他不招認,你如何曉得?



    可見他沒有賴銀之情了。



    你失的銀子是五十兩,他拾的是三十兩,這銀子不是你的,必然另是一個人失落的。”



    客人道:“這銀子實是小人的,小人情願隻領這三十兩去罷。”



    縣尹道:“數目不同,如何冒認得去?



    這銀兩合斷與金孝領去,奉養母親;你的五十兩,自去抓尋。”



    金孝得了銀子,千恩萬謝的扶著老娘去了。



    那客人已經官斷,如何敢爭?



    隻得含羞噙淚而去。



    眾人無不稱快。



    這叫做:欲圖他人,翻失自己。



    自己羞慚,他人歡喜。



    看官,今日聽我說“金釵鈿”這樁奇事。



    有老婆的翻沒了老婆,沒老婆的翻得了老婆。



    隻如金孝和客人兩個,圖銀子的翻失了銀子,不要銀子的翻得了銀子。



    事跡雖異,天理則同。



    卻說江西贛州府石城縣有個魯廉憲,一生為官清介,並不要錢,人都稱為“魯白水,”那魯廉憲與同縣顧僉事累世通家,魯家一子,雙名學曾;顧家一女,小名阿秀,兩下麵約為婚,來往間親家相呼,非止一日。



    因魯奶奶病故,廉憲攜著孩兒在於任所,一向遷延,不曾行得大禮。



    誰知廉憲在任一病身亡。



    學曾扶柩回家,守製三年,家事愈加消乏,止存下幾間破房子,連口食都不周了。



    顧僉事見女婿窮得不像樣,遂有悔親之意,與夫人孟氏商議道:“魯家一貧如洗,眼見得六禮難備,婚娶無期。



    不若別求良姻,庶不誤女兒終身之托。”



    孟夫人道:“魯家雖然窮了,從幼許下的親事,將何辭以絕之?”



    顧僉事道:“如今隻差人去說男長女大,催他行禮。



    兩邊都是宦家,各有體麵,說不得‘沒有’兩個字,也要出得他的門,入的我的戶。



    那窮鬼自知無力,必然情願退親。



    我就要了他休書,卻不一刀兩斷?”



    孟夫人道:“我家阿秀性子有些古怪,隻怕他到不肯。”



    顧僉事道:“在家從父,這也由不得他,你隻慢慢的勸他便了。”



    當下孟夫人走到女兒房中,說知此倩。



    阿秀道:“婦人之義,從一而終;婚姻論財,夷虜之道。



    爹爹如此欺貧重富,全沒人倫,決難從命。”



    孟夫人道:“如今爹去催魯家行禮,他若行不起禮,倒願退親,你隻索罷休。”



    阿秀道:“說那話!若魯家貧不能聘,孩兒情願守誌終身,決不改適。



    當初錢玉蓮投江全節,留名萬古。



    爹爹若是見逼,孩兒就拚卻一命,亦有何難!”



    孟夫人見女執性,又苦他,又憐他,心生一計:除非瞞過僉事,密地喚魯公子來,助他些東西,教他作速行聘,方成其美。



    忽一日,顧僉事往東莊收租,有好幾日擔閣。



    孟夫人與女兒商量停當了,喚園公老歐到來。



    夫人當麵分付,教他去請魯公子後門相會,如此如此,“不可泄漏,我自有重賞。”



    老園公領命,來到魯家。



    但見門如敗寺,屋似破窯,窗離披,一任風聲開閉;廚房冷落,絕無煙氣蒸騰。



    頹牆漏瓦權棲足,隻怕雨來;舊椅破床便當柴,也少火力。



    盡說宦家門戶倒,誰憐清吏子孫貧?



    說不盡魯家窮處。



    卻說魯學曾有個姑娘,嫁在梁家,離城將有十之地。



    姑夫已死,止存一子梁尚賓,新娶得一房好娘子,三口兒一處過活,家道粗足。



    這一日,魯公子恰好到他家借米去了,隻有個燒火的白發婆婆在家。



    老管家隻得傳了夫人之命,教他作速寄信去請公子回來:“此是夫人美情,趁這幾日老爺不在家中,專等專等,不可失信。”



    囑罷自去了。



    這老婆子想道:“此事不可遲緩,也不好轉托他人傳話。



    當初奶奶存日,曾跟到姑娘家去,有些影像在肚。”



    當下囑付鄰人看門,一步一跌的問到梁家。



    梁媽媽正留著侄兒在房中吃飯。



    婆子向前相見,把老園公言語細細述了。



    姑娘道:“此是美事!”



    攛掇侄兒快去。



    魯公子心中不勝歡喜,隻是身上藍縷,不好見得嶽母,要與表兄梁尚賓借件衣服遮醜。



    原來梁尚賓是個不守本分的歹人,早打下欺心草稿,便答應道:“衣服自有,隻是今日進城,天色已晚了。



    宦家門牆,不知深淺,令嶽母夫人雖然有話,眾人未必盡知,去時也須仔細。



    憑著愚見,還屈賢弟在此草榻,明日隻可早往,不可晚行。”



    魯公子道:“哥哥說得是。”



    梁尚賓道:“愚兄還要到東村一個人家,商量一件小事,回來再得奉陪。”



    又囑付梁媽媽道:“婆子走路辛苦,一發留他過宿,明日去罷。”



    媽媽也隻道孩兒是個好意,真個把兩人都留住了。



    誰知他是個奸計:隻怕婆子回去時,那邊老園公又來相請,露出魯公子不曾回家的消息,自己不好去打脫冒了。



    正是:



    欺天行當人難識,立地機關鬼不知。



    梁尚賓背卻公子,換了一套新衣,悄地出門,徑投城中顧僉事家來。



    卻說孟夫人是晚教老園公開了園門伺候。



    看看日落西山,黑影隻見一個後生,身上穿得齊齊整整,腳兒走得慌慌張張,望著園門欲進不進的。



    老園公問道:“郎君可是魯公子?”



    梁尚賓連忙鞠個躬,應道:“在下正是。



    因老夫人見召,特地到此,望乞通報。”



    老園公慌忙請到亭子中暫住,急急的進去報與夫人。



    孟夫人就差個管家婆出來傳話:“請公子到內室相見。”



    才下得亭子,又有兩個丫環提著兩碗紗燈來接。



    彎彎曲曲行過多少房子,忽見朱樓畫閣方是內室。



    孟夫人揭起朱簾,秉燭而待。



    那梁尚賓一來是個小家出身,不曾見恁般富貴樣子;二來是個村郎,不通文墨;三來自知假貨,終是懷著個鬼胎,意氣不甚舒展。



    上前相見時,跪拜應答,眼見得禮貌粗疏,語言澀滯。



    孟夫人心下想道:“好怪!全不像宦家子弟。”



    一念又想道:“常言人貧智短,他恁地貧困,如何怪得他失張失智?”



    轉了第二個念頭,心下愈加可憐起來。



    茶罷,夫人分付忙排夜飯,就請小姐出來相見。



    阿秀初時不肯,被母親逼了兩三次,想道:“父親有賴婚之意,萬一如此,今宵便是永訣。



    若得見親夫一麵,死亦甘心。”



    當下離了繡閣,含羞而出。



    孟夫人道:“我兒過來見了公子,隻行小禮罷。”



    假公子朝上連作兩個揖,阿秀也福了兩福,便要回步。



    夫人道:“既是夫妻,何妨同坐?”



    便教他在自己肩下坐了。



    假公子兩眼隻瞧那小姐,見他生得端麗,骨髓都發癢起來。



    這阿秀隻道見了真丈夫,低頭無語,滿腹西惶,隻饒得哭下一場。



    正是:



    真假不同,心腸各別。



    少頃,飲饌已到,夫人教排做兩桌,上麵一桌請公子坐,打橫一桌娘兒兩個同坐。



    夫人道:“今日倉卒奉邀,隻欲周旋公子姻事,殊不成體,休怪休怪!”



    假公子剛剛謝得個“打攪”二字,麵皮都急得通紅了。



    席間,夫人把女兒守誌一事,略敘一敘。



    假公子應了一句,縮了半句。



    夫人也隻認他害羞,全不為怪。



    那假公子在席上自覺局促,本是能飲的,隻推量窄,夫人也不強他。



    又坐了一回,夫人分付收拾鋪陳在東廂下,留公子過夜。



    假公子也假意作別要行。



    夫人道:“彼此至親,何拘形跡?



    我母子還有至言相告。”



    假公子心中暗喜。



    隻見丫環來稟:“東廂內鋪設已完,請公子安置。”



    假公子作揖謝酒,丫環掌燈送到東廂去了。



    夫人喚女兒進房,趕去侍婢,開了箱寵,取出私房銀子八十兩,又銀杯二對,金首飾一十六件,約值百金,一手交付女兒,說道:“做娘的手中隻有這些,你可親去交與公子,助他行聘完婚之費。”



    阿秀道:“羞答答如何好去?”



    夫人道:“我兒,禮有經權,事有緩急。



    如今尷尬之際,不是你親去囑付,把夫妻之情打動他,他如何肯上緊?



    窮孩子不知世事,倘或與外人商量,被人哄誘,把東西一時花了,不枉了做娘的一片用心?



    那時悔之何及!這東西也要你袖藏去,不可露人眼目。”



    阿秀聽了這一班道理,隻得依允,便道:“娘,我怎好自去?”



    夫人道:“我教管家婆跟你去。”



    當下喚管家婆來到,分付他隻等夜深,密地送小姐到東廂,與公子敘話。



    又附耳道:“送到時,你隻在門外等候,省得兩下礙眼,不好交談。”



    管家婆已會其意了。



    再說假公子獨坐在東廂,明知有個蹊蹺緣故,隻是不睡。



    果然,一更之後,管家婆推門而進,報道:“小姐自來相會。”



    假公子慌忙迎接,重新敘禮。



    有這等事,那假公子在夫人前一個字也講不出,及至見了小姐,偏會溫存絮話!這小姐,起初害羞,遮遮掩掩,今番背卻夫人,一般也老落起來。



    兩個你問我答,敘了半晌。



    阿秀話出衷腸,不覺兩淚交流。



    那假公子也裝出捶胸歎氣,揩眼淚縮鼻涕,許多醜態;又假意解勸小姐,抱持綽趣,盡他受用。



    管家婆在房門外聽見兩下悲泣,連累他也西惶,墮下幾點淚來。



    誰知一邊是真,一邊是假。



    阿秀在袖中摸出銀兩首飾遞與假公子,再三囑付,自不必說。



    假公子收過了,便一手抱住小姐把燈兒吹滅,苦要求歡。



    阿秀伯聲張起來,被丫環們聽見了,壞了大事,隻得勉從。



    有人作《如夢令》詞雲:



    可惜名花一朵,繡巾莫深閨藏護。



    不遇探花郎,抖被狂峰殘破。



    錯誤!錯誤!怨殺東風分付。



    常言事不三思,終有後悔。



    孟夫人要私贈公子,玉成親事,這是錦片的一團美意,也是天大的一樁事情,如何不教老園公親見公子一麵?



    及至假公子到來,隻合當麵囑付一番,把東西贈他,再教老園公送他回去,看個下落,萬無一失。



    千不合,萬不合,教女兒出來相見,又教女兒自往東廂敘話。



    這分明放一條方便路,如何不做出事來?



    莫說是假的,就是真的,也使不得,枉做了一世牽扳的話柄。



    這也算做姑息之愛,反害了女兒的終身。



    閑話休題。



    且說假公子得了便宜,放鬆那小姐去了。



    五鼓時,夫人教丫環催促起身梳洗,用些茶湯點心之類。



    又囑付道:“拙夫不久便回,賢婿早做準備,休得怠慢。”



    假公子別了夫人,出了後花園門,一頭走一頭想道:“我白白騙了一個宦家閨女,又得了許多財帛,不曾露出馬腳,萬分僥幸。



    隻是今日魯家又來,不為全美。



    聽得說顧僉事不久便回,我如今再擔閣他一日,待明日才放他去;若得顧僉事回來,他便不敢去了,這事就十分幹淨了。”



    計較已定,走到酒店上自飲三杯,吃飽了肚,直延捱到午後,方才回家。



    魯公子正等得不耐煩,隻為沒有衣服,轉身不得。



    姑娘也焦躁起來,教莊家往東村尋取兒子,並無蹤跡。



    走向媳婦田氏房前問道:“兒子衣服有?”



    田氏道:“他自己檢在箱,不曾留得鑰匙。”



    原來田氏是東村田貢元的女兒,到有十分顏色,又且通書達禮。



    田貢元原是石城縣中有名的一個豪傑,隻為一個有司官與他做對頭,要下手害他;卻是梁尚賓的父親與他舅子魯廉憲說了,廉憲也素聞其名,替他極口分辨,得免其禍。



    因感激梁家之恩,把這女兒許他為媳。



    那田氏像了父親,也帶三分俠氣,見丈夫是個蠢貨,又且不幹好事,心下每每不悅,開口隻叫做“村郎,”以此夫婦兩不和順,連衣服之類,都是那“村郎”自家收拾,老婆不去管他。



    卻說姑侄兩個正在心焦,隻見梁尚賓滿臉春色回家。



    老娘便罵道:“兄弟在此專等你的衣服,你卻在那酒,整夜不歸?



    又沒尋你去處!”



    梁尚賓不回娘語,一徑到自己房中,把袖東西都藏過了,才出來對魯公子道:“偶為小事纏住身子,擔閣了表弟一日,休怪休怪!今日天色又晚了,明日回宅罷。”



    老娘罵道:“你隻顧把件衣服借與做兄弟的,等他自己幹正務,管他今日明日!”



    魯公子道:“不但衣服,連鞋襪都要告借。”



    梁尚賓道:“有一雙青段子鞋在間壁皮匠家納底,今晚催來,明日早奉穿去。”



    魯公子沒奈何,隻得又住了一宿。



    到明朝,梁尚賓隻推頭疼,又睡個日高三丈,早飯都吃過了,方才起身,把道袍、鞋、襪慢慢的逐件搬將出來,無非要延捱時刻,誤其美事。



    魯公子不敢就穿,又借個包袱兒包好,付與老婆子拿了。



    姑娘收拾一包白米和些瓜菜之類,喚個莊客送公子回去,又囑付道:“若親事就緒,可來回複我一聲,省得我牽掛。”



    魯公子作揖轉身,梁尚賓相送一步,又說道:“兄弟,你此去須是仔細,不知他意兒好歹?



    真假何如?



    依我說,不如隻往前門硬挺著身子進去,怕不是他親女婿,趕你出來?



    又且他家差老園公請你,有憑有據,須不是你自輕自賤。



    他有好意,自然相請;若是翻轉臉來,你拚得與他訴落一場,也教街坊上人曉得。



    倘到後園曠野之地,被他暗算,你卻沒有個退步。”



    魯公子又道:“哥哥說得是。”



    正是:背後害他當麵好,有心人對沒心人。



    魯公子回到家,將衣服鞋襪裝扮起來。



    隻有頭巾分寸不對,不曾借得。



    把舊的脫將下來,用清水擺淨,教婆子在鄰舍家借個熨鬥,吹些火來熨得直直的,有些磨壞的去處,再把些飯兒粘得硬硬的,墨兒塗得黑黑的。



    隻是這頂巾,也弄了一個多時辰,左帶右帶,隻怕不正。



    教婆子看得件件停當了,方才移步徑投顧僉事家來。



    門公認是生客,回道:“老爺東莊去了。”



    魯公子終是宦家的子弟,不慌不忙的說道:“可通報老夫人,說道魯某在此。”



    門公方知是魯公子,卻不曉得來情,便道:“老爺不在家,小人不敢亂傳。”



    魯公子道:“夫人有命,喚我到來,你去通報自知,須不連累你們。”



    門公傳話進去,稟說:“魯公子在外要見,還是留他進來,還是辭他?”



    孟夫人聽說,吃了一驚,想:“他前日去得,如何又來?



    且請到正廳坐下。”



    先教管家婆出去,問他有何話說。



    管家婆出來瞧了一瞧,慌忙轉身進去,對老夫人道:“這公子是假的,不是前夜的臉兒。



    前夜是胖胖兒的,黑黑兒的;如今是白白兒的,瘦瘦兒的。”



    夫人不信道:“有這等事!”



    親到後堂,從簾內張看,果然不是了。



    孟夫人心上委決不下,教管家婆出去,細細把家事盤問,他答來一字無差。



    孟夫人初見假公子之時,心中原有些疑惑;今番的人才清秀,語言文雅,倒像真公子的樣子。



    再問他今日為何而來,答道:“前蒙老園公傳語呼喚,因魯某羈滯鄉間,今早才回,特來參謁,望恕遲誤之罪。”



    夫人道:“這是真情無疑了。



    隻不知前夜打脫冒的冤家又是那來的?”



    慌忙轉身進房,與女兒說其緣故,又道:“這都是做爹的不存天理,害你如此,悔之不及!幸而沒人知道,往事不須題起了。



    如今女婿在外,是我特地請來的,無物相贈,如之奈何?”



    正是:隻因一著錯,滿盤都是空。



    阿秀聽罷,呆了半晌。



    那時一肚子情懷,好難描寫:說慌又不是慌,說羞又不是羞,說惱又不是惱,說苦又不是苦;分明似亂針刺體,痛癢難言。



    喜得他誌氣過人,早有了三分主意,便道:“母親且與他相見,我自有道理。”



    孟夫人依了女兒言語,出廳來相見公子。



    公子掇一把高椅朝上放下:“請嶽母大人上坐,待小婿魯某拜見。”



    孟夫人謙讓了一回,從旁站立,受了兩拜,便教管家婆扶起看坐。



    公子道:“魯某隻為家貧,有缺禮數,蒙嶽母大人不棄,此恩生死不忘。”



    夫人自覺惶愧,無言可答。



    忙教管家婆把廳門掩上,請小姐出來相見。



    阿秀站住簾內,如何肯移步!隻教管家婆傳語道:“公子不該擔閣鄉間,負了我母子一片美意。”



    公子推故道:“某因患病鄉間,有失奔趨。



    今方踐約,如何便說相負?”



    阿秀在簾內回道:“三日以前,此身是公子之身;今遲了三日,不堪伏侍巾櫛,有玷清門。



    便是金帛之類,亦不能相助了。



    所存金釵二般,金鈿一對,聊表寸意。



    公子宜別選良姻,休得以妾為念。”



    管家婆將兩般首飾遞與公子,公子還疑是悔親的說話,那肯收。



    阿秀又道:“公子但留下,不久自有分曉。



    公子請快轉身,留此無益!”



    說罷,隻聽得哽哽咽咽的哭了進去。



    魯學曾愈加疑惑,向夫人發作道:“小婿雖貧,非為這兩件首飾而來!今日小姐似有決絕之意,老夫人如何不出一語?



    既如此相待,又呼喚魯某則甚?”



    夫人道:“我母子並無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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