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鐵騎踏山河四十五

類別:未分類 作者:五昂一 本章:第 139 章 鐵騎踏山河四十五

    四季的節氣並不會因為個人的意誌而推遲,今年的冬天在南人最絕望的時候降臨。

    杭京的秋冬一向是溫暖的,然而這一年的氣候卻格外極端,好像連老天都已經看到了這個王朝的末路,於是迫不及待地推動了曆史的前進,讓冬日早早地到來。

    在連綿的大雪後,靼人徹底圍住了杭京,他們封鎖了所有通往南人首都的水道與陸路,絕不留下任何通向外界的生路。

    也許是因為亡國的威脅近在眼前,南朝的人們前所未有的團結起來,都說哀兵必勝,眼下的情況也許也正應了這個道理,最好的物資都先貢獻給城與軍隊,再理智的人,此時都有了僥幸,渴望著奇跡的誕生。

    然而,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靼人就像是摸準到了南人的決心,他們狡詐地選擇了回避,隻在城池外包圍起來,切斷了一切補給與逃亡的路線,就算衛景桓帶兵出城,他們也絕不會正麵迎敵,而是采取突襲杭京的方式圍魏救趙。

    就這樣,這座南朝的首都成為了徹徹底底的孤城,在圍困之中一熬就是三個月。

    而三個月,足夠從晚秋過渡到來年的初春。

    南朝的首都是不事生產的城市,即便倉庫之中有準備許久的糧食儲備,那也頂不住整個城池的人以及軍隊的消耗,平民百姓是最先被克扣口糧的人,尤其是那些在戰爭中沒有“價值”的弱小個體。

    當然了,不單百姓痛苦,那些貴人也十二分地難過,在漫長的圍城之中,他們不僅失去了優渥的生活,還徹底喪失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早在衛景桓翻臉逼宮時,人們就知道他不是一個符合規則的人,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將軍竟然能做得這樣徹底,這樣決絕,他的眼中好像真的就沒有尊貴卑賤,比起維持包括他自己在內的、統治階級的尊嚴,他好像更樂意去填飽軍隊和更多的平民百姓。

    但即便如此,這座城市也遲早會山窮水盡。

    比起保持沉默的統治階級,首都中的平民和軍隊卻擁有著前所未有的高昂鬥誌,他們大多不願意投降,更不想就此亡國,好似這中原大地千百年來的民族氣節,在這一刻徹底地迸發出了拚死的喊。

    這些聲音都流入了衛景桓的耳中,他當然也是這想的,比起豬狗般地殘酷苟活,還不如就此死了幹淨,哪怕必然要走向末路,那也要讓靼人付出代價……

    但同時,衛景桓也看到了杭京在不久後的的未來——城中的糧食,最多隻能再維持七日了。

    如今城內已經開始了忍耐之下的饑荒,平民根本得不到糧食,隻能依靠單薄的儲藏維生,軍隊的補給也快要告罄,假如在七日後他們還想維持戰鬥力,那南人的軍隊就不得不去搜刮那些藏在民間的糧食。

    衛景桓站在城牆上,風雪撲麵而來,在這,他可以望見不遠處的靼人軍隊,那些披著黑色鎧甲的戰馬精兵就這樣陳列在凍結的河道之外,他們虎視眈眈地盯著南朝最後的驕傲,雙方都很清楚,隻要攻破了首都,南朝就徹底滅亡了。

    衛景桓知道自己非常強大,他的屏障能夠抵擋住任何形式的進攻,皇天所帶來的空間阻隔足以讓杭京永遠處於保護之下——隻要他能擁有足夠的力量,隻要他能活下去……

    城牆之外,又響起了連天的喧囂聲,那是靼人照例在城牆外罵陣,他們用各種各樣的汙穢詞語侮辱南朝最後的尊嚴,指望著用這個方法來激怒沉默的守軍。

    這三個月來,靼人不是沒有嚐試過攻城,但每一次都寸步難進,衛景桓的能力在依托城牆的情況下幾乎是無敵的。他的空間阻隔足以把整個城市包裹的嚴嚴實實,隨手一劃便如神兵再世,憑空割斷百十兵馬的身軀,沒有任何防禦能夠抵擋這無形的利刃。

    但魏景自己也清楚,他的無敵是有局限的,他從來不敢高看靼人的下限,一旦靼人開始利用起那些南朝的無辜百姓,那他還能保持冷靜嗎?

    或者說,當城內的糧食已經到了會餓死南人百姓,甚至逼迫他們同類相食的時候,他還能堅持再守下去嗎?

    也許隻有放棄堅守,轉而組織起最精銳的兵卒,突破靼人的防線,護送一小批人逃生——這本是老皇帝的算盤,但衛景桓卻幾乎不能接受,中原大地已經易主了,他們能逃到那去?坐船出海?

    而假如想要保下城池內的大部分人,好似隻剩下最後一個選擇……然而投降,就意味著這座城市之內的所有人都必然要麵對靼人的屠刀,誰也不知道靼人會不會屠城,他們的可汗死在南人的刺殺下,他們難道就不想雪恥嗎?

    更何況,亡國奴幾乎是世間最悲慘的身份了。

    這條絕路是這樣的絕望,一邊是幹脆利落地大難臨頭,;另一邊則是猶如淩遲一般的折磨,人們遲早會在絕望中被饑餓和恐懼殺死。

    鵝毛般的大雪已經逐漸停止了,衛景桓拂去了鎧甲上的雪花,怔怔地望向青色的天空,他想起不久前見到的幾個說客。那是朝堂中的主降派,他們卑微的乞求到他的門前,用最能夠打動他的方式狡辯——

    景將軍難道不是最疼愛百姓,最體貼士卒的嗎?如今敗局已定,為何不為麾下的將士和城中的百姓考慮?靼人固然殘暴,但也絕不會無故屠殺,這幾年來他們攻城略地,卻也收斂了許多,即便是一些抗爭到底的城池,也得到了相對仁慈的對待……

    遠處響起了響亮的鼓聲,靼人收兵了,衛景桓便轉身望著城池之內,隱約可見幾縷稀薄的塵煙,難以想象,這個曾經無比繁華的王朝首都,也會淪落到如今這樣可憐的地步。

    士卒們在城牆上巡邏,衛景桓最信任的親兵就守在不遠處——這三個月來他不敢輕易地離開城牆,因此許多消息都是靠親兵傳訊的。

    就在幾日前,那位老皇帝在又鬧出了笑話,他竟然要把皇位傳給太子,就因為擔心自己去當了那亡國的皇帝,從此遺臭萬年……

    這樣的私心實在是可笑又可憐,這個耍了一輩子權謀的老家夥在最後關頭,竟然想把一切的責任都推給他不辦事的兒子!

    但誰能想到,那皇太子竟然也強硬了一回,怎樣都不願意去繼承皇位,好似隻要繼續當著他的亡國太子,就要比亡國皇帝好上千百倍。

    然而薑還是老的辣,安逸了一輩子的小太子怎扛得住他老爹的手段?到最後還得哭哭啼啼的登上皇位,至於那老皇帝,就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榮養天年的太上皇。

    這種事情衛景桓是不想管的,他隻管國破時那老皇帝殉國,而他和兒子要鬧什笑話,就都交給後人評說吧。

    雪停了,大雪之後的天空格外清透,城牆在積雪上投射出深深淺淺的影子,衛景桓眼神微動,突然對身後的士卒道:“敵襲,戒嚴!”

    士兵們立刻警惕起來,也就在下一刻,厚厚積雪上的陰影逐漸變深,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擰在了一起,簡單的黑色變得像是墨水一樣厚重,而隨著顏色的加深,影子也變得愈發粘稠,這讓它們仿佛擁有了實質。

    很快,這一灘水液一般的陰影潑墨般渲染,眨眼間就凝聚出了一個實體,陰影褪去後,露出了一位穿著紅色衣袍的高瘦男子,他身上還披著輕薄的鎧甲,但與尋常護甲的厚重繁複不同,男子的鎧甲隻勒住了他的雙手、小臂與腰肢。

    “霍埃蘭勒……”

    衛景桓輕輕地喊出了這個熟悉的名字,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凝聚在男人蒼白的麵龐上,他還是一如少年時容貌出眾,但他的神情卻像是被籠罩在沉鬱和疲憊之中,和他鬥誌昂揚的大侄子們相比,他實在是過於安靜和脆弱了。

    衛景桓望著這個男人鬢邊的白發,突然就覺得十分荒謬——他竟然覺得他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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