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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興二年暮春, 南澗鶯啼。
晴日照得滿目明媚,京城的年輕男女呼朋喚友,鮮衣醇酒, 三五成群地相攜往京郊而去,趁著春光漸老,尋山野林泉之趣。離麂穀數之遙的隱園, 此刻蝶過溪橋, 棲鳥啾啾, 濃綠樹蔭之間, 徐徐清風拂麵。
年過花甲的榮王負手站在溪畔, 神情悠閑地瞧老仆在菜畦拔除雜草。
幾步之外, 周驪音背倚高樹, 屈膝而坐。
風吹過菜畦,卷著綠葉青嫩的香味,有落花打著旋兒飄過來,她伸手接在掌心, 拿指腹輕輕地揉, 漸漸有些走神。榮王回頭瞧見她那垂首發呆的模樣,蒼老的臉上浮起笑意,隨口道:“又琢磨什呢?”
解甲歸田, 久在郊野, 他雖是京城身份最尊貴的皇親, 待人卻頗和藹可親。
周驪音聞言抬頭,瞧見叔祖父慈愛的笑, 怔了怔。
“又是暮春了, 日子過得可真快。”她站起身, 走到榮王身邊, 牽住老爺爺的衣袖,低聲道:“去年栽的那棵梧桐該長高了不少,您帶我去瞧瞧,好不好?”細嫩的手指抓著榮王幹淨的衣袖,眼神柔和而安靜,已不複從前的活潑驕矜。
榮王眼神微頓,似暗暗歎了口氣。
旋即輕拍她肩膀,道:“走,一道去瞧瞧。”說著,自取了鬥笠戴著遮陽,帶孫女兒往隱園的西北角走。
周驪音則默默跟隨,輕咬嫩唇。
她這兩年過得實在是坎坷。
先是母後與皇兄勾結章家意圖篡位,事敗後被廢位囚禁於宮中,任她磨破了嘴皮也沒能勸得至親回心轉意。後來周令淵遠遁肅州,與章孝溫謀逆作亂,她在京城焦灼擔憂,最後等來的卻隻是周令淵死於涼城的消息。
還是魏鸞親自告訴她的。
沒過太久,她的母親也死於冷宮。
於朝堂京城而言,廢後章氏早就在宮變事敗後銷聲匿跡,宮中一應瑣事皆由淑妃打理,當年烈火烹油的繁華榮寵悄然換到別處,章氏的死亦無人在意。就連她的父皇,也未因發妻的死而有任何動容。
但對周驪音而言,那卻是極傷心的。
章氏再怎手染鮮血,心腸歹毒,更有弄權不軌之心,終歸還是她的母親。哪怕母女曾有分歧,她亦知身為流著周氏血脈的公主,該分得清是非對錯,但過往十數年時光的母女之情卻不可能輕易割裂。
她眼睜睜看著母親走上歧途,卻無力挽回。
以至陰陽相隔,再無相見之期。
哪怕早就想過這樣的結局,真到了跟前,卻仍難以接受。
那段日子周驪音過得極為苦悶,卻又無處排解。便是在摯友魏鸞跟前也不好傾訴太多——彼時永穆帝剛頒了詔令,將盛煜皇室庶長子的身份昭告天下,周驪音震驚之餘,也從永穆帝口中得知盛煜的親生母親喬氏是死在她母親的手。
既有舊仇橫亙,魏鸞是盛煜的妻,喬氏的兒媳,她又怎好到曲園哭訴喪母之痛?
而永穆帝忙於朝堂之事,更無暇顧及。
至親離世,身邊卻隻有盛明修能抽空過來開解,周驪音住在那座空蕩的公主府,無數回夢見年少時母親和兄長的寵疼愛,夢見他們被囚禁後的慘淡處境,醒來後愈發覺得孤獨冷清。公主府如被陰沉的雲翳籠罩,似萬鈞枷鎖。
最苦悶時,盛明修帶她去麂穀散心。
回城途中路過榮王的隱園,周驪音前去拜訪。
初夏午後的日頭曬得人疲憊而乏困,隱園卻有高樹蔥蘢,麥田油綠,貓兔自在嬉戲。年過六旬的老王爺親自卷起褲腿,站在那方田侍弄麥苗,汗水從額邊滾落,臉上沾了泥土,神情卻平和而滿足。
瞧見周驪音,他也笑得和藹。
“小黃鸝兒來啦。”
極熟悉的稱呼,滿京城內外,會這樣打趣稱呼周驪音的也僅此一位。
周驪音瞧著那張布了皺紋卻笑意和煦的臉,不知怎的,鼻頭一酸就小跑過去,鑽進叔祖父的懷。年少時,她常跟著永穆帝來隱園,嚐皇叔親自種的瓜果,坐在涼棚聽他講故事,尊貴的皇家公主在這隻是個乖巧可愛的小孫女,周驪音也樂在其中。
如今至親離散,宮廷內外仿佛換了天地,她再來到隱園,叔祖父卻仍是舊時模樣。
周驪音躲在叔祖父懷,哭了好久。
而榮王雖不喜章皇後所作所為,卻知小孫女兒心中淒苦,且久在田園年事頗高,許多事漸漸看開,更不願為章氏姑侄的惡行,傷了如今周家宗室的晚輩。便特地帶她到隱園的西北角,讓她親手栽了棵梧桐樹,算是留個念想。
之後,周驪音便常來隱園。
或是如從前般聽叔祖父講些故事,或是祖孫倆坐在瓜棚下對弈逗貓,或是跟著侍弄花草田園,哪怕隻是坐在樹蔭看他勞作、散步,都有種令人心安的樂趣。
那是周驪音所渴求的親情。
此刻,她跟在榮王身旁,瞧著叔祖父微跛的那條腿,不由得上前將他攙住。
一老一少,相攜而行。
榮王瞧著充當拐杖的孫女,忽而興起,“盛明修那臭小子,據說還學起木雕來了?你總誇他聰明,學東西快,這回就讓他雕個手杖,看他能翻出什花樣。”
“好呀,他必定樂意效勞。”周驪音莞爾。
……
次日盛明修造訪隱園,榮王果然提了手杖的事。
盛明修亦爽快應了。
自打盛煜的身份翻到明麵後,他除了白撿個侯府嫡子的身份外,因周驪音的緣故,來隱園的次數也愈來愈多。榮王前半生戎馬征戰,後半生歸隱田園,待晚輩頗為親切和藹,兩人處得投緣,盛明修敬重老人家,自是願意效勞。
就連做手杖用的木料都可就地取材。
周驪音饒有興致,跟著他去隱園北邊挑樹枝,回來時不免又經過那棵梧桐樹。
繁蔭嘉木之間,那棵尚且低矮的梧桐並不起眼。
周驪音卻仍在樹前駐足,目露眷戀。
盛明修站在身側,瞧著她神情竭力掩藏的感傷,心緊揪似的難受。見榮王已默不作聲地走了,遂微微躬身,低聲道:“快到周年祭日了吧?若是很想念,明日我陪你去瞧瞧,好不好?”
溫柔如磁石打磨的聲音,是心疼寵的姿態。
周驪音抬眉,對上他的眼睛。
年近弱冠的男子,已漸漸褪去少年時的頑劣與稚氣,身段迅速竄高時,玉貌瓊姿也更勝從前,望之隻覺風姿挺秀,芝蘭玉樹。從前的玩世不恭漸漸收斂,他身上有出自習武世家的颯然豪爽,有受時虛白耳濡目染後的灑脫淡泊,鋒芒漸盛的眉眼間亦漸漸有了沉穩味道。
相識已有數年,彼此的心事早已洞悉。
周驪音輕輕頷首,眼底浮起柔色。
曾以為永不會舍她而去的母親與兄長,在朝堂爭鬥中相繼離去,反倒是從前打算舍棄她的盛明修一路陪她走到了今日。曲園初見時,她逆著樹影漏下的陽光,看到少年郎站在樹杈上,笑得散漫不羈,一躍而下。
彼時陽光明媚,清風和煦。
她為少年郎的容貌身姿所迷,厚著臉皮屢次叨擾指使,甚至心存調戲,肆無忌憚。
以至漸漸沉溺,不可自拔。
周驪音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身份尊貴的小公主成了蒼穹之下臨風無依的飄蓬,那個散漫頑劣、對她愛答不理,甚至瞧見她就頭疼的俊秀少年郎竟會成為她能抓住的最緊實的依靠。
章氏謀逆作亂,罪孽滔天。
廢後心腸歹毒,死不足惜。
昔日鼎盛赫的三座公府早已傾塌,興國公上下流放在邊塞苦寒之地,鎮國公府或處死或充為罪奴,定國公府更是不留活口,章維兄弟幾個盡數戰死,女眷亦無從幸免,隻有自幼交好的章玉映雖因她和魏鸞的竭力求情保住性命,卻在家破人亡後遁入空門,銷聲匿跡。
章氏血親盡數零落,敬國公府對章氏亦深懷芥蒂,永穆帝對章氏更是恨之入骨。
這天底下還願意陪著她去看那座淒涼孤墳的,恐怕也隻有盛明修了。
周驪音牽住他的衣袖,漸漸握緊。
翌日天晴,兩人同往京郊去為章氏掃墓。
荒僻深山,廢後章氏孤零零的埋在鬆柏樹下,因章氏闔族皆因謀逆而獲不赦之罪,且因累累惡行而遭百姓厭棄,周驪音甚至未敢為她立碑。風過草長,比起與先帝合葬於威儀陵寢的章太後,這墳頭著實慘淡而淒涼。
周驪音默默在山間坐了半天,才騎馬回城。
而後,換了身衣裳入宮。
她已經挺久沒進宮了,也有許久沒見到魏鸞。
盛煜登基後,朝堂內外皆十分繁忙,好在永穆帝是禪讓,有意將權柄盡數交予盛煜,有個太上皇在背後撐腰,倒是頗為順利。且盛煜在玄鏡司多年,又常參政議事,對朝堂諸事極為熟悉,上手也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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